傍晚,五峰書屋


    安陵容看著長案上擺著的幾摞賬本出著神。


    緩緩摩挲著用各色玉石各種字體篆的印章。


    夜深人靜,心中的不舍和無奈才緩緩流出來。


    翻過年去,應該是她成為商人的第十個年頭。


    她從前覺得上天眷顧,雖生在這種父不慈母懦弱的家庭,卻給了她經商理財的天賦,一路順遂無比。


    時常自鳴得意,誰知道忘了形。


    運籌帷幄慣了,這次選秀才將她打迴原形。


    她隻不過比這個世道的女子多了幾分幸運,大夢一醒,就要麵臨躲不過的命運。


    其實剛才在曲風荷苑張明川問她要不要嫁給他,她很想答應。


    她是商人,向來趨利避害。


    張明川如陌上人玉,是少年英才。


    性子冷漠卻唯獨對她特別。


    如何能心如止水。


    可正是因為她知道他有多好,才不忍心拿他當救命稻草,她的確放不下杭州的一切,可不能自私地將他拴在這裏。


    同時也害怕,多年之後,心誌蹉跎,她和他會變成另一對怨偶,互相折磨。


    與其看著年少的歡喜在現實中漸漸腐爛發臭,倒不如一開始就不曾擁有。


    蘭因絮果,不如相忘於江湖。


    他們都說她膽識過人,眼光毒辣,可其實她最膽小,最害怕失去。


    若是要他為了自己同父母親族對抗,那才是失去他的開始。


    而她也不能失去自己,見過了山川大海明月星辰,已經“不安於室”了。


    如今她做不了自己,卻不能拉上他。


    ……


    翌日 擷秀樓


    除了張栩,眾人都到了。


    安陵容一襲天青色裙裝,上頭繡著一朵朵白色山茶,將原本清冷如水的容貌襯得更飄渺,蛾眉愁緒不散,勉強揚起笑容。


    “下月就要啟程,又怕一去不迴,便想將商會安排好,到時候不至於手忙腳亂。”


    聽著女子清明的聲線,眾人灰暗的情緒迴暖了一點。


    安陵容看著死氣沉沉的眾人,心緒不寧。


    隨後迅速平穩下來,正聲道:


    “今日大會,主要是為了…給商會選擇新的舵主,繼續帶領大家…做大做強…”


    聽著熟悉的話語,眾人都陷入迴憶


    ''大家若是擁護我為舵主,我一定帶領商會做大做強!''


    昔日的話音言猶在耳,心境卻不同了。


    一向坐不住的王滿拍桌而起,隨後義正言辭


    “老子隻認你一個舵主,誰來都不好使!”


    明明長了一張風流麵孔,實際上最單純,認準的人和事任誰說也無動於衷。


    而一直沉默的崔清河此時卻哭出聲來,啜泣著說道:


    “不是你,那就不是恆升商會了…”


    眾人的反駁破開了安陵容本就脆弱的心防,忍不住轉過身去,迅速抬手將落在瑩白上的淚珠拭去。


    而以往半天憋不出一句話的蘇子安,也開了口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舵主,杭州總舵交給我你放心。”


    而王滿也立馬表態,語氣有些堅決


    “徽州我去,正好家裏讓我去那兒…管幾個錢莊…”


    而崔清河啜泣著,緩緩起身走到那女子身旁,啪一下掛人身上,抽噎道:


    “我要和容容去京城,我也可以在那兒做生意的…”


    安陵容看著可愛嬌軟的小女子,一時間哭笑不得,不過她一向無賴。


    她也是自己的第一個盟友,同為女子,又誌同道合,早就親密得不分彼此。


    聽著她的哭泣聲,安陵容心顫顫地刺痛,隨後連忙將人摟緊,調侃道:


    “京城天子腳下,世家雲集,生意可不是那麽好做的…”


    果然懷中女子聞言立馬應激,揚起一張淚痕的臉,滿是自信必得的決心


    “我可是你都拜服的商業鬼才!小小京城?拿捏好嗎!”


    天大地大她最大的模樣安陵容忍俊不禁。


    “好,無論結果如何,這個舵主我都不讓了!”


    安陵容本就舍不得,再加上眾人的支持,在推諉就不禮貌了。


    隱去沒看到某人的失落,連忙開席招待眾人。


    ……


    淩波水榭


    木棉木錦正指揮著眾人收拾行李,此次走水路,和自家的貨船一起上路,請了鏢局的人護送,也算是不浪費了。


    而安陵容正尋思著如何能製衡安比槐,她已經讓軒兒來用晚膳,沒多少時日了,得安排好才安心。


    本來想靜下心來思索,可…


    “這些書好多都是孤本,得帶”


    “這套茶具是小姐最喜歡的,得帶”


    “這些布料都是當季新款,帶上”


    “琴室的樂器也得帶上…”


    “這幾箱首飾可都是軒少爺和張大人他們送的,都得帶上…”


    ……


    木棉木槿跟小麻雀一樣,嘰嘰喳喳,所到之處,如蝗蟲過境,什麽也不剩。


    “木棉,這個就不拿了吧…”


    聽著女子有些顫抖的聲音,木棉被迫停手,將手中的梨花木凳子放了下去。


    安陵容無奈扶額苦笑,隨後正聲道:


    “這次同商會一起出發,以輕便為主,大件的都不能帶了。”


    眾人無奈將手中的東西放下。


    “將二十四節氣叫過來,我有話要說。”


    不一會兒,十二個女子十二個男子便排排站


    “小姐!”


    安陵容被這充實的精神麵貌愣怔了一瞬,隨後有些尷尬地點點頭笑了笑,肅聲道:


    “此次去京,不僅為了選秀之事,還是為了開拓新的版圖。”


    “你們二十四個,都是我一個一個搜羅來的,千挑萬選。”


    “讀書識字你們都是這一批裏的佼佼者。”


    “可這個世道,女子不能科舉,平民的科舉之路也艱難。”


    “但隨你們選擇。”


    “到了京城,便聽崔舵主調遣,若是想選擇其他的路,恆升也永遠是你們的後盾。”


    眾人都挺拔不屈,神采奕奕。


    他們或是災荒的難民,丟棄的孤兒,還有人牙子手裏來的。


    進了臨安府,不僅能讀書識字,還有路可選。


    眾人都很欣喜,家主救的買的那麽多人。


    臨安府就是包分配的,上幾屆的可都是待在杭州或者跟著王舵主去了徽州,要麽就是去晉州。


    偏偏這一批能跟隨著上京城,這不是看重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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