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軒轅台。


    一夜銀裝素裹,京都的天地間又悄然迎來了今冬的初雪。


    而朝堂之上,也是風雲變幻,各方勢力暗自較勁。


    關於倭國在京設使館一事,以六部和五軍都督府為首的官員,言辭激烈,強烈反對。


    經左右兩相斡旋後,最終決定將原計劃的使館改為“倭國會同館”。


    既保留了外交的禮遇,又安撫了朝野的憂慮。


    一場風波方得平息。


    而關於開海禁一事。


    盡管有保守派大臣極力阻撓,但在兩相的力推下,內閣與六部最終達成共識,決定於來年春暖花開之際,正式解除海禁,重啟海上貿易。


    此決定雖已塵埃落定,但具體細節仍需細細籌謀,以待後議。


    軒轅裕退朝後,沉著眼邁進禦書房,很快,裏麵傳來杯子碎裂的聲音。


    吳楚洵自偏殿候見,竟等了一小會兒,才得以召見。


    這可是以前從未有過的事。


    他步入書房,眼波流轉間已換上溫和笑容,向軒轅裕行禮問安。


    軒轅裕神色已恢複常態,甚至帶著幾分笑意詢問:“吳大哥可是久等了?”


    吳楚洵心中暗自驚異。


    蘇琦才來多久?


    竟然就教會了軒轅裕開始有意識收斂鋒芒,控製情緒!


    談及正事,吳楚洵聽聞海禁開放已獲通過,不由得虎軀一震。


    這可是大事啊!


    得,迴去就給自己小狼崽寫信。


    隨後,軒轅裕才吐露心中煩憂。


    原來是以秦相為首的勢力,對左東明出任南蠻知府一職持強烈反對意見。


    理由也很充分,嘴上無毛,辦事不牢。


    當然,這並非秦相等人的原話。


    而是吳楚洵聽軒轅裕轉述後,自動翻譯過來的話。


    理由不外乎“年少無知,難當大任”。


    吳楚洵聞言,心頭不由得冷笑。


    十九歲的知府,確屬罕見。


    但有誌不在年高,無誌空長百歲。


    這群老儒酸真是學八股文把自己封得太死了,完全沒有破格任用俊傑的勇氣與智慧。


    在這件事上,吳相並未發表意見。


    左東明長期客居吳府,吳相若出麵表態,反倒不美。


    未曾想,最後促成左東明任職的,竟然仍是秦相一派。


    次日,朝堂上。


    吳相一派力薦一賢能之士赴任南蠻,秦相亦不甘人後,推出一秦黨精英。


    兩派針鋒相對。


    一番較量後,秦相一派見皇帝心意漸向吳相。


    權衡利弊之下,竟轉而附和原本的聖意。


    如此,鶴蚌相爭,漁翁得利。


    左東明便順理成章地接掌了南蠻知府之職。


    吳楚洵知曉後,嚴重懷疑便宜爹是故意的。


    跑去一問,得到的迴答隻有一個字。


    “滾!”


    言簡意賅,不容置疑。


    好吧,吳相這段時間事務繁忙,他完全理解,於是麻溜地滾了。


    迴到書房,吳楚洵即刻鋪開紙張,給陸晉庭寫去一封長信。


    信中內容,一半是表達思念,纏綿悱惻,肉麻至極。


    另一半則是告知左東明即將上任南蠻知府,並催促陸晉庭以官府之名,加速籌備船隻的購置與建造事宜。


    大啟國造船技藝冠絕天下,即便海禁之下,沿海地區的漁業活動依舊繁榮,船隻資源豐富。


    以官府名義行事,獲取所需船隻自然不在話下。


    為防止造船動靜太大,恐引不必要的麻煩,那上麵就得有個能上達天庭的知府壓陣,讓鄰省州縣不敢造次。


    ……


    皇帝軒轅裕多次挽留左東明,讓他能待到春迴大地再啟程赴任。


    但左東明卻以不耽誤春耕為由,毅然決然地在獲授官職之日便前往吏部完成了手續,領取了上任的憑證。


    左東明久居吳府,行裝早在江氏的細心安排下,打點得井井有條。


    部分行李已由仆人先行送走,餘下的則由吳府精心挑選的護衛相送。


    離開的那日清晨,江氏早早便命人備好了路上所需的幹糧,臉上滿是不舍。


    左東明穿著一襲深藍色的官袍,風華正茂,眉眼濃黑,似不染塵埃的初雪,純淨無瑕。


    江氏緊緊握著左東明那雙修長的手,反複叮嚀。


    從添衣保暖到飲食規律,再到一路平安,話語間滿是慈母的不舍和牽掛。


    她心裏多少是有些幽怨的。


    好不容易盼來的兒媳婦,被她養得白白嫩嫩,尚未聽他喊一聲娘,就要飛走了。


    正在這時,吳楚洵一身淡青色長袍從院子裏走出來,手上拿著一件黑色裘衣。


    雪花輕舞。


    落在吳楚洵的發梢、眉間、肩頭,為他平添了幾分超凡脫俗的氣質。


    清俊的麵容猶如精雕細琢的美玉。


    左東明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這紛飛的雪花,看到了初春的暖陽,山澗的清泉,想擁抱卻難觸其邊,想品嚐又覺難舍。


    直到吳楚洵走到他身旁,輕輕為他披上裘衣,他才恍然意識到——


    自己心中最放不下的,竟是這份與吳楚洵之間難以割舍的情愫。


    一旁的江氏見狀,不禁暗暗嗔怪吳楚洵。


    真是不中用!


    平日裏追小姑娘那般積極,怎的到了這兒,反而矜持起來了?


    說是送別,還真就這般放手讓他走了。


    吳楚洵可不清楚他娘親心裏的腹誹。


    對這位尚未及冠,便已成為大啟朝最年輕知府的少年,他心中既欣慰,又不舍。


    正所謂,鷹擊長空,魚翔淺底,萬類霜天競自由。


    家有如此壯誌淩雲的少年,自是應當放手,任他展翅翱翔。


    左東明眼眶微紅,不舍地辭別了江氏。


    最後望了一眼那朱紅大門,早將當作家的地方,才毅然踏進了馬車。


    京城的喧囂逐漸遠去。


    他的心中既有對吳楚洵的不舍,也有對南蠻那片未知土地的無限憧憬。


    那裏,是他即將親手耕耘的淨土,或許也將成為他們未來的歸宿。


    陸晉庭在當地做他的後盾,讓他能無後顧之憂地前行。


    而他要做的,便是將所學用於造福百姓,打造一個理想中的世外桃源。


    吳楚洵的教誨猶在耳邊。


    “世間榮耀非唯權力,安定千家、心係民生,方為真正的大業。”


    馬車緩緩前行,再次來到城外那座涼亭前。


    吳楚洵曾在這裏送別丁勤書,送走陸晉庭、王行之一行人,如今又要送走左東明。


    他暗自吐槽,這亭子真該掛個名字,叫【送別亭】。


    送人千裏,終須一別。


    吳楚洵牽著馬,在車窗外輕聲說道:“東明,我就送你在這,接下來的路,就得你自己走了。”


    這話一語雙關,左東明如此聰慧,自是明了。


    他掀開窗簾,清澈的眼眸望向吳楚洵。


    “玉章哥哥,我都懂,你也要保重。你靠近些,我還有句話要對你說。”


    吳楚洵聞言,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依言靠近。


    車簾輕輕落下,遮擋了外界的一切。


    吳楚洵眼前一暗,感受到唇上傳來的一抹清涼,那瞬間的感覺如夢似幻。


    待他迴過神來,左東明的馬車已漸漸消失在紛飛的雪幕之中。


    路上一串深淺不一的馬蹄印,在雪地上延伸向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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