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庫房取五十兩銀子,將人尋個客棧送去,再請兩個小廝照料著,待他身好後該迴哪兒迴哪兒,就不是咱們該操心的事了。”


    話音剛落,流光終究還是忍不住出聲:“主子,這人傷成這樣,怕是一個照料不好就會死的,況且說不定那公爵府正在尋他,若放到客棧裏去,很快就會被捉迴去的。”


    她這話說得也不無道理。


    祁桑略一思忖,便道:“那流光你先跟著去照料一二,若公爵府的人真尋去了,你就同他們說是我瞧趙公子太可憐,加以照料一二,想來到時公爵府怎麽也得給我些薄麵。”


    流光:“……”


    見她似是吃了蒼蠅一樣無語凝噎的表情,祁桑奇怪道:“怎麽了?”


    流光憋了半天:“主子,奴婢是主子的貼身婢女,怎可隨意離府。”


    “啊,原來你在擔心這個,無妨,我先前身邊不帶婢女也已習慣了,再說又不是要你去多久,最多一兩個月罷了。”


    “……”


    ……


    半個時辰後。


    茶杯都已經遞到唇邊了,祁旻愣是又將它放了迴去。


    他似是萬般不解:“又給送走了?”


    不是說傷得很嚴重嗎?難以動彈的麽?她還能給他送到哪裏去?


    晏隱之道:“不止將趙公子送走了,連流光都一並送過去了,說給人照料得能下榻走路了再迴來。”


    祁旻緩緩靠向椅背,沉思著。


    桑桑不是心狠的姑娘,第一次趙公子未受重傷,她為了避免同公爵府鬧得不好,將人送迴去也便罷了。


    可如今人都重傷了,她依舊片刻不停地將人送走,顯然是心中有所打算。


    一定有哪裏不對勁,隻是他暫時還沒察覺到而已。


    “皇上……”


    “說。”


    晏隱之遲疑道:“您說,會不會是這趙公子氣質或哪裏實在不符合長公主的口味?要不……皇上辦個曲水流觴宴,廣邀天下文人墨客,飲酒作詩,讓他們盡顯才情詩賦,古來女子便容易愛慕有才華的青年才子,想必長公主也不例外,或許到時會有瞧得上眼的呢?”


    祁旻記起來了。


    當初邢守約未曾帶兵打仗之前,是大雍朝中難得的才子,他出身書香世家,常年受墨香熏陶,一舉一動皆是文雅。


    或許比起性情溫和,容貌俊秀,桑桑更看重的是他那一身的書卷氣。


    這麽想著,便應了:“此事你盡快籌備吧。”


    ……


    祁桑長這麽大,還從未參加過什麽流觴宴。


    她對那些飽讀詩書的才子佳人一向是十分敬佩的,聽他們吟風弄月、出口成章,也是羨慕不已。


    可惜她在詩書一事上並沒有什麽造詣。


    地點定在了京外南山。


    南山北麓是一片竹林,如今冬雪還層層覆蓋著,正是個賞雪吟詩的好去處。


    祁桑到了山腳下,仰頭看了看山頂處,忽然心生感慨。


    當初她同謝龕、存煙、蕭陸四人一道來此卜卦拜佛,路上買新鮮的果子吃,說說笑笑。


    當時隻道是尋常,如今再迴想起來,恍惚中有種已是前生之事的錯覺。


    她到時已是日上三竿,一群衣袂飄飄,文雅清流的文人正作詩作得如火如荼。


    一旁的涼亭內,一眾京城貴女們滿麵嬌羞,時不時評品一番,有兩個甚至為了兩個公子誰做的詩更勝一籌而小聲吵了起來。


    祁桑在堂妹祁昭昭身邊落座,扶風跪在一旁幫忙搭了件羊毛絨毯在她膝前,又遞了個手筒過去。


    祁桑將冰涼的小手放進手筒裏,聽到身後已經有些急了的爭吵聲,嘖嘖搖頭。


    “堂姐,你瞧那邊那個……”


    祁昭昭同樣麵露羞澀之情:“他剛剛隨意以勾月為題,做的詩可是技驚四座。”


    說著將詩重複念了一遍。


    祁桑聽完點點頭,是挺有才華。


    這些詩詞歌賦,一開始聽著還算新鮮,後頭聽多了也就沒了興致。


    無非就是些溪石、鬆林、白雪、飛鳥,立意獨特些的,便多了些塞外的大漠、飛鷹、明月、風沙,雅致,但也僅限於雅致罷了。


    她漸漸有些心不在焉。


    不知過去了這麽久,那位卜卦的老婆婆還在不在。


    見她忽然起身,正聽得興致勃勃的祁昭昭愣了一下:“堂姐你去哪兒?”


    “我坐的有些累,隨處逛逛,一會兒便迴來。”


    祁桑敷衍了兩句後便徑直離開了。


    扶風同幾個護衛跟在身後,見她扶著翠竹徑直往山上走去,忍不住道:“主子,我們去哪裏?”


    “我上去看看。”


    “可是前方無人清掃積雪,濕滑難行,若滑下來摔著了……”


    “無事,我小心些就是。”


    幾人跟在後頭,習武之人腳下還穩當些,爬山自然也輕鬆,就是祁桑,一路跌跌撞撞,要不是扶風在後頭扶了幾把,不知要摔幾次。


    越來越接近山頂,她在愈發狂躁的寒風中重重喘了口氣。


    先前隻瞧見山頂似是隱隱有一片黑影,在皚皚白雪的覆蓋下異常顯眼。


    靠近了才發現這片黑影是一大片被燒焦了的樹木。


    顯然火勢是自山頂而下,再往上看去,靠近最頂端的地方幾乎是光禿禿一片了。


    便是跟前的這片,怕是也已經救不活了,樹幹完全被烤焦,枝葉幹枯,死氣沉沉。


    她迴頭看扶風一眼。


    扶風顯然也不明白怎麽迴事,搖搖頭。


    身後的護衛見狀忙主動道:“迴長公主,此處一年多以前曾發生過一場大火,當場焚毀了所有的寺廟,山頂的這些樹木也跟著遭了殃,不過寺廟已經重新建了,想來這些枯木也會很快被砍掉,重新栽上樹苗。”


    寺廟是經常見煙火的地方,幹旱的時候會走水倒也尋常。


    見她沒有繼續問下去,身後護衛互相交換了個眼色後,其中一人補充道:“屬下聽說,這火是總督府那位放的,他性子陰晴不定,行事猖狂放肆,不想竟連寺廟這種敬奉神佛的地方都敢動。”


    祁桑作勢繼續往上爬的腳步僵住。


    一年多前。


    恰巧他們那次一起來的時候,就是一年多前。


    她帶著蕭存煙趁亂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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