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去瞧瞧?你這澆了許久的花苗,好不容易開花了,再給旁人采去了可怎麽辦?”


    “這就是養花的好處了。”


    祁桑將水壺放到一邊,穩穩坐下來給自己倒了杯茶:“這瞧著賞心悅目的花處處都是,我又何必非要留著哪一朵。”


    事實上,在蘇代高中舉人的那一刻,她就已經放手了。


    算一算日子,他應該很快就要解送進京了,那裏對她而言可是虎狼之地,去不得。


    “喝了這杯茶,我去十二郎那裏買兩斤燒餅,看能不能叫他對我另眼相待。”她說。


    蕭存煙搖頭無奈地笑。


    別說是買二斤燒餅,她便是什麽都不買,隻往那裏一站,就足夠叫那十二郎麵紅耳赤恨不能將家中所有的燒餅都送給她了。


    二人你一杯我一杯地飲著茶,在秋高氣爽的日子裏賞著院子上方碧藍的蒼穹,悠然飄過的棉花似的團雲,好不愜意。


    祁桑不知不覺睡著了。


    蕭存煙將腿上的薄毯給她蓋上後,起身去了廚房做晚膳去了。


    沁爽的微風中,窩在藤椅中的小女人歪著腦袋,做了一個又沉又長的夢。


    夢裏又迴到了他們獵殺黃高樓的那片連綿山脈,小小的茅草屋外長著碧油油的青菜。


    她蹲在菜地裏摘著菜,一抬頭,就看到了敞開的小土屋裏,躺著個身姿絕佳的女子,肩頭衣衫滑落,春光乍泄。


    一道熟悉的挺拔身影出現,擋住了她的目光。


    她看到那人俯身將榻上的女子抱了起來,女子便慵懶地蜷縮在他懷中,麵染桃色地低語些什麽。


    長公主的容貌身份,配謝龕自然是極好的。


    夢裏的她更像是一個誤入旁人生活的局外人,摘著菜,沉默地旁觀著。


    這份沉默從夢中蔓延到了夢醒之後。


    天色已經從碧藍轉為了墨青色,點點星光亮了起來,躲在雲層之後若隱若現。


    院子裏飄著誘人的菜香味,還有濃烈的桂花香。


    一瞬間,恍如隔世。


    祁桑就那麽睜著眼睛,緩了許久。


    京中繁華,從來都是往來商客們熱於探討的一個地方。


    而這兩日她總在客棧中聽到的,莫過於京中鬧得沸沸揚揚的,長公主同內廠總督同進同出,整日形影不離的傳聞了。


    太監同公主,總是能引人無限遐想。


    而祁桑甚至都不需要遐想,因為她見過長公主汗濕衣衫縮在謝龕懷中的模樣。


    這一幕其實當時並未給她造成任何衝擊,甚至很快就忘記了。


    卻不知為何,又在這短短的幾個月裏,突然變成她揮之不去的夢魘。


    真可怕啊……


    執念一旦生出,就好像在心裏養了一隻貓的爪子,初時隻覺癢癢麻麻,若放任其長大,生出鋒利爪牙,屆時要眼睜睜看著它將心肺抓個血肉模糊麽?


    就像母親一樣,日日看著父親心念林氏,夜半三更之時,感覺到他偷摸離開時,她心中是否被抓了個鮮血淋漓呢?


    “醒了?”蕭存煙忽然在身後出聲。


    祁桑緩緩地眨了眨眼睫,坐起身來。


    這一覺睡得實在太長太長,以至於手腳都有些發軟發沉。


    “醒了便過來吃飯吧,飯菜做好了。”


    “……哦。”


    祁桑攥了攥有些泛涼的手指,起身去洗手。


    用過了晚膳,三人又在院子裏煮茶賞月,祁桑盤腿坐於軟墊之上,緩緩撫琴。


    琴聲悠揚,比這清冷的月色要柔和些許。


    有人在外敲門,扶風過去開了門,不一會兒蘇代就出現在了院子裏。


    他沒再穿往日裏的那幾套打滿了補丁的衣衫,換了套更合身的布衫,手裏提著一籃子雞蛋,靦腆地站在那裏。


    祁桑手指輕按琴弦,笑著瞧他:“恭喜啊,高中舉人,過兩日就要進京了吧?”


    蘇代點頭。


    祁桑叫扶風收了雞蛋,然後抬了抬下巴:“過來坐。”


    蕭存煙親自為他斟茶,也道了一句喜後,便起身先迴了寢房。


    或許是人逢喜事,蘇代明顯瞧著比往日精神了許多,他看著身側垂首撫琴的姑娘:“祁娘子,我帶你去京城吧,同母親一道,咱們在京城安家,待我穩定下來,定三書六禮,迎你為妻。”


    祁桑微微訝異。


    據她所知,這幾日上門同他上門提親的人絡繹不絕,想來挑挑揀揀,應該能挑出許多條件比她好的女子。


    他高中解元,明年再努努力,或許日後殿試之上都有他的一份。


    “你可知日後你在京中一展抱負之時,娶了一個寡婦做妻子,會引來怎樣不必要的麻煩?”


    蘇代急道:“我不在意,祁娘子又何必在意?”


    他這話說出口,祁桑更吃驚了。


    “你先前不是還總提我寡婦身份,說咱倆不合適的麽?我送去的東西都不要,生怕欠了我的。”


    “那……那、那時候我……我怕功名考取不成,耽誤了祁娘子……故意那麽說的……”


    “哦……”


    祁桑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想不到這俏書生心性還算穩定,不說日後會不會變,至少目前瞧著人品不錯。


    “這京城我就不去了。”


    她說:“蘇公子也萬要記著,日後去了京城,不要同旁人提起我或者是存煙的名字,自今日起,我們便同公子是陌路了,懂嗎?”


    蘇代一怔,幾乎是立刻反應了過來。


    他們來時口音聽著就不是本地人,顯然是從京中過來的。


    不許他同旁人提起她們的名字,是不是代表她們是從京中逃出來的貴女?


    聽聞京中幾股勢力複雜,每隔幾個月便有被抄家問斬的權貴豪紳,有人事先得到風聲將自己的妻女送出來遠走高飛也是有可能的。


    他心中糾結不定,一邊是心生好感的女子,一邊是千辛萬苦考取的功名。


    母親日夜為他祈福誦經,為的就是這一日。


    而他未來仕途坦蕩,自然也不敢冒那風險,迎娶一個隨時有可能被抓迴去問斬的逃犯,一個不慎,或許會連累自身。


    蘇代再純良,這時也分得清孰輕孰重。


    他張了張嘴,想要說句什麽,又覺得哪句話好似都是蒼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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