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上的力道明顯加重了,箭端整個嵌入了他骨頭裏,又是一陣鑽心撓骨的嚎叫。


    “嘖。”


    謝龕忍不住皺眉。


    這叫聲實在刺耳。


    身後的掌刑千戶立刻抽了一把短刀上前,不過短短片刻便又退了迴來。


    地上多了一截鮮紅的舌頭。


    汩汩鮮血自黃高樓口中湧出,他抽痛地倒在了地上,捂著嘴如同一條蟲子一般翻滾扭動。


    “你還有三次機會。”


    謝龕笑道:“看這情況,難度加深了不少。”


    黃高樓因捂嘴的姿勢,雙手手臂都擋在了喉間,隻剩中間不到兩指的空隙,且因他不斷翻滾,更是無法瞄準。


    她唯一的辦法就是加重力道,穿透他手臂的同時射中他喉骨。


    但顯然,這種力量不是一時半會就能練就的。


    祁桑被滿地的血腥刺激的心髒砰砰狂跳,她想要放棄,可又想到謝龕的那句‘任何要求都可以’。


    狠狠心,第三次拉開弓箭。


    這弓太重,她的左手手臂已經不自覺地開始發抖了。


    “不行別勉強啊。”謝龕還在她耳邊。


    “你閉嘴!”


    他果真就不再幹擾她,隻是依舊壓低著腰身,側臉輕輕蹭著她滑膩的小臉,瞧著她抖著手努力瞄準。


    他心猿意馬,祁桑卻是毫無察覺,注意力都集中在眼前。


    第四箭射歪了,直接擦著黃高樓的腦袋擊中了牆壁。


    黃高樓倒在了血泊中,不斷的失血叫他失了力氣,原本緊緊捂在嘴上的雙手也垂了下去。


    這是最好的一次機會。


    也是她僅剩的一次機會。


    祁桑艱難吞咽了下,強行忍住鼻息間血腥氣引起的惡心感。


    她必須要為邢守約取得一線生機!


    拉弓、搭箭、瞄準……


    祁桑屏息,驀地鬆開了勾著箭羽的三指。


    黃高樓原本還在顫動的身子驀地一僵!


    箭矢貫穿了他的喉骨,不過片刻,人就咽了氣。


    祁桑鬆了手,沉重的弓落在了腳邊,震得她耳膜嗡嗡作響。


    她這才意識到自己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出了一身冷汗,左手抖得厲害,幾乎無法握緊成拳。


    謝龕拿手背幫她擦拭了下汗濕的眉心,滿意道:“祁桑,你做得很好。”


    頓了頓,他又道:“記著,任何時候都不要對敵人心軟,你今日收迴指向他的箭,明日這箭貫穿的就是你自己,懂麽?”


    祁桑沒說話,隻緩緩點頭。


    她知道,她一直知道。


    隻是真要邁出去這一步,對她而言很痛苦。


    祁旻為她劃下了一個圈,圈子裏幹幹淨淨,隻有風月琴聲,沒有殘忍鮮血,她蜷縮在那個圈子裏生活了太久太久。


    但其實,早在她將兄長的那把匕首當掉之時,她的一隻腳就已經踏了出來。


    今夜,算是謝龕從身後推了她一把。


    從小泥屋出來後,祁桑長久地站了一會兒。


    山風迎麵吹來,吹散了她身上濃鬱的血腥氣。


    這個她最不喜歡的味道,終究還是染到了身上。


    不遠處,隱隱傳來刀劍相向的激烈打鬥聲。


    祁桑迴過神來,隔著層層樹叢什麽都瞧不見,但她隱約猜到了什麽。


    “這次陪我出來,你是不是冒了很大的風險?”她問,聲音不知怎地啞得厲害。


    謝龕同她肩並肩站在一處,披風一角被風吹起。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祁桑,你覺得我們現在是什麽?”他問。


    還能是什麽。


    黃高樓是蟬,他們自然是螳螂,而姚不辭,就是黃雀。


    祁桑斂下睫毛,默默半晌又抬頭看向周遭黑茫茫一片的夜色,狼群嗅到了血腥的味道,嚎叫聲此起彼伏,他們如今腹背受敵,怕是要遭一點罪。


    “我們是蟬,也是黃雀。”謝龕自問自答道。


    祁桑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待迴過味來後,略略緊繃的意識這才放鬆了下來。


    也對,他謝龕在朝中攪弄風雲的人,又豈會不知出京之後會遭遇些什麽。


    多帶了三四倍的人,乍一瞧似乎已經是他做的準備了,或許在姚不辭眼中,這是一種膨脹過後過分自信的表現。


    他是內廠總督,如今京中權貴折損過半,又有誰膽敢在此時冒著被滅族的危險來動他。


    可偏偏,他內閣就要出其不意地走這一步。


    隻要前來圍剿的人臉上沒有刺著閣老府幾個字,便是最壞的結果圍剿失敗,對他也沒有任何影響。


    但若要在京中,想要動謝龕可就難如登天了。


    “我同扶風留在這裏吧。”


    祁桑說:“現在這局麵,我貿然同你下山怕是要拖累你,倒不如你先帶人下去處理好了,再來尋我。”


    謝龕低頭看她一眼:“我先前同你說的軟肋,可還記得?”


    祁桑:“……”


    軟肋二字,他說過兩次。


    一次是她同扶風被曹四周與黃高樓的護衛追殺時,她被謝龕拒之門外時說的。


    那時他說,祁桑你記著,不要讓任何人成為你的軟肋。


    第二次,他說軟肋便軟肋吧,日後日日帶著你就是了。


    “軟肋是要藏在血肉中日日護著的,一不小心,你就會成為別人拿捏我的把柄,知道麽?”


    “……”


    祁桑怔怔看著他。


    夜色過濃,山間飄蕩著一層薄薄的霧氣,她分辨不清他的話是真是假。


    人是不會輕易有軟肋的,尤其是謝龕這樣永遠都冷靜自持的人,他心思過深過重,每句話都有可能是一個陷阱。


    或許最終,他在她身上貪圖的,還是那個虛無縹緲的寶藏傳言。


    畢竟他應該清楚她是個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性子,若真動了刑,她是寧願死也不會吐露半分的。


    廝殺聲持續了大約一個時辰便停止了。


    謝龕卻並不著急帶她下山。


    山中空氣好,再濃烈的血腥味都會很快散去,他牽著她的手坐在屋前農戶為他們孩子做的秋千上,慢悠悠地晃著欣賞著夜色。


    扶風他們將幾戶農戶遣散了,分別給了一些銀子叫他們遠離此處。


    “祁桑。”謝龕叫她的名字。


    祁桑低垂著頭,把玩著指間的一朵油菜花,她在考慮要不要現在就要謝龕兌現他的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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