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煬自小生活在宮裏,哪裏吃過這樣的苦。


    又恰逢水患,沿路上有不少餓死的人。


    看著這餓殍遍野的殘局,內心一片悲涼。


    他還真不是一個好皇帝。


    新長出來的指甲,因為他的用力,直接嵌進了掌心裏。


    密密麻麻的疼,卻不及他現在的分毫。


    他沒有辦法,又想解決,隻能通過自虐的方式,來提醒自己。


    閉了閉眼,浮現出了他父皇當時抱著他,說要當一個好皇帝的畫麵。


    此刻尤為的清晰。


    目前蕭煬隻能依靠自己,通過難民口中的信息,支撐著往江南地區前進。


    一路上壓根就沒有吃的東西,蕭煬又因為心思全在趕路上,完全忽視這點。


    他的身體終是到了一個極限,再也撐不住了。


    人直接暈了過去,臉色蒼白,嘴唇幹裂。


    就在蕭煬以為自己必死無疑的時候。


    濕涼的液體,順著唇,滑進了嘴裏。


    強烈的求生欲望,迫使他進行吞咽。


    盯著男子喉結的滾動,捧著盛滿水的樹葉,又往下壓了幾分。


    蕭煬又喝了幾口,緩緩睜開了眼睛。


    一個瘦瘦巴巴的小男孩兒出現在了他眼前。


    聲音稚嫩,“哥哥,你醒了。”


    “嗯。”蕭煬虛弱的撐起身子,嘴角露出一個弧度,“多謝。”


    那孩子笑得天真,一雙大眼睛水汪汪的,幹淨澄澈。


    十分小心寶貝的朝懷裏摸了摸,將討來不知多久的饃饃,費力的掰下了一大半,遞給了蕭煬。


    “哥哥,吃。”


    自己則是雙手托著僅剩的一小口,慢慢的咀嚼著,連手心裏掉下來的渣子,一並用舌頭卷進了嘴裏。


    蕭煬看著他,那手腕皮包著骨頭,實在不忍心,將饃饃又遞還給他。


    “你吃吧,哥哥還不餓。”


    那小男孩兒看起來也就六七歲的樣子,卻死活不肯接。


    看向蕭煬的眼睛裏滿是淚水,委委屈屈的,“不,你們都騙人。我爹娘當時也這麽說,可”


    他抽抽噎噎的,剩下的話,怎麽也說不出來了。


    蕭煬看他這樣子,自然知道發生了什麽。


    手在他頭上揉了揉,溫柔道:“哥哥吃,別哭了。”


    蕭煬從上麵掰下來一口,放進嘴裏,細細的咀嚼著。


    “看,哥哥吃了,剩下的你吃吧。”


    他將剩下的遞過去,那孩子才重新接過。


    等他吃完後,蕭煬就感覺眼皮越來越沉,要睜不開了。


    剛剛那一口,不過是杯水車薪,根本就抵不過腹中饑餓。


    兩眼一黑,直接昏過去了。


    等他再次醒來的時候,那孩子在給他喂水,身旁還有幾根白嫩嫩的根莖物,看不出是什麽。


    看到蕭煬醒過來了,那孩子喜極而泣,這些日子,他也看過太多的陰陽兩隔了。


    臉上掛著鼻涕,用破破舊舊的衣袖擦了擦,拿起一根根狀物,遞給人。


    又怕人不知道什麽意思,咬了幾口,清甜的汁水沁入喉間。


    眼睛瞟了瞟人跟葉子上的東西,示意人一起吃。


    蕭煬不想拂了這孩子的好意。


    盯著那白嫩嫩的根狀物片刻,略顯狐疑的撿了一根最小的,放到嘴邊,閉著眼,小口咬了一下。


    料想的苦澀沒有,反而是一股清甜。


    他又咬了一大口,確實是清甜。


    “這是蒲棒的根,可以直接吃的,脆脆甜甜的。”


    那孩子又從裏麵挑了最大的一根,遞給了他。


    “哥哥。”


    蕭煬這時才發覺那孩子臉上的泥垢,拿出帕子,給人細細擦了擦。


    雖然那手帕也髒了,但總比沾滿泥垢的臉幹淨多。


    那孩子也十分配合的將臉給湊了上去,將眼睛閉上,十分順從的讓蕭煬幫他擦臉。


    “好了。”蕭煬將手給收了迴去。


    重新將那塊帕子收好。


    準備到時候尋個幹淨的水源,洗洗繼續用。


    畢竟現在不同於之前了。


    蕭煬也沒有別的辦法了。


    “多謝哥哥。”那孩子湊近他親昵的蹭了蹭他掌心,遞出勉強能充饑的蒲棒根,“哥哥吃。”


    蕭煬接了過來,沒多久,那葉子上的東西就都被吃光了。


    蕭煬看向蹲在地上的人問道:“你叫什麽?”


    “思明。”


    天氣越來越熱,兩人不得不找一個陰涼地。


    蕭煬之前沒有察覺到,腳底已經磨出了許多血泡。


    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刃上,鑽心蝕骨的疼。


    思明看出了蕭煬的痛苦,小手拉上蕭煬的手,整個人貼到了蕭煬身上,“哥哥,我扶著你走。”


    蕭煬看著他這瘦弱的小身板,說什麽都不會將自己的重量壓上去。


    隻虛虛搭在他的肩膀上。


    思明將蕭煬扶到了一棵大樹下麵,從旁邊略微矮一些的枝幹上,薅了幾片葉子。


    充當起扇子的作用,給蕭煬扇了扇。


    額間溢出的汗,被扇來的風吹得消下去了不少。


    蕭煬看著十分賣力的孩子,心裏五味雜陳。


    他不過也是一個需要人照顧的孩子,現在竟然對照顧人這般熟練。


    這是經曆過怎樣的事,才能小小的年紀這般成熟。


    這個答案蕭煬心知肚明。


    現在他更想成為一個好皇帝了。


    之前隻是想守住蕭家的江山,但現在不是了。


    為了這天下的百姓不再流離失所,他也得振作起來,將權力徹底的從顧林白手裏搶迴來。


    迴到賢王府的萬俟昊已經整整兩天沒有合過眼了。


    他真怕幻影閣閣主在框他。


    一點動靜都沒有。


    就在這時,院子外麵響起了一陣馬的嘶鳴聲。


    剛出去,就看見萬俟軒黑著臉,踩在一名仆從的背上,下來了。


    萬俟昊不知道他為什麽會來,但表麵功夫還是要做足的。


    他趕忙迎了上去,臉上帶著虛偽的笑,“大哥,您怎麽來了。您招唿一聲,四弟肯定帶著全府的人,站在門口迎接您。”


    “別整出這副恭順的樣子,我受不起。”萬俟軒哼了一聲,直接忽視門口站著的萬俟昊,朝裏走。


    萬俟昊雖然也是十分的不解,但還是跟了上去。


    半路上,直接扯住了一個路過的人,吩咐道,“快去準備茶,要用我從大景帶迴來最好的那個茶。”


    “是,奴這就去。”


    萬俟昊進大殿的時候,萬俟軒已經跟主人似的,大喇喇的坐在椅子上了。


    看萬俟昊進來了,直接將彈劾人的奏折摔在了人臉上。


    一臉鄙夷的看向他,“說說吧,這是明著跟我對著幹?”


    這些年來,萬俟昊暗地裏跟他鬥,他還不像這般這麽的生氣,結果這兔崽子直接擺到了明麵上。


    他又不是不知道,父皇最討厭手足相殘了。


    這不等著找罵嗎?


    萬俟昊的臉被砸的生疼,但他還是不敢忤逆他這個大哥的意思。


    彎腰將奏折從地上撿了起來,打開。


    “都到這份上了,你也別裝了。”萬俟軒從椅子上起來,伸手直接捏在了萬俟昊的肩膀上。


    帶著要將骨頭捏酥的恨意,咬牙道,“好弟弟,看看吧,父皇要你跟我進宮,好好去解釋一番。”


    萬俟昊將一切看下來,才想明白,他這是徹底的被人當成了利用工具。


    他握著奏折的手都在發抖,指尖泛白,真厲害啊,幻影閣閣主。


    他將奏折合上,看向萬俟軒,歎了口氣,“大哥,我真的不清楚。我沒有讓馮雲做這些。”


    萬俟軒對他的話可是一個字都不信。


    “你會不知道,不清楚,他可是你一手提拔上來了。舉朝上下誰不知道他是你的門客,唯你是瞻。現在裝作不認識的模樣,還真是可笑啊,可笑啊。”


    萬俟軒嗤笑一聲,陰狠的看向他。


    這算是徹底的撕破臉皮了。


    別說是萬俟軒不信,就連萬俟昊自己瞧見的時候,都不知道該怎麽解釋了。


    他低著頭,一言不發。


    “行了,走吧,我這長本事的弟弟,父皇還等著我們呢。”


    萬俟軒將長本事幾個字都快咬碎了。


    這事萬俟昊也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發展,現在確實都指向了他,他也無話可說,無法辯解。


    隻得灰溜溜的跟在萬俟軒身後,老老實實的進宮去跟他父皇解釋。


    南疆皇帝,頭發花白,端坐在椅子上,枯瘦的指尖夾著一枚墨色棋子。


    聽著他們的腳步聲,隨手指了指,“坐吧。”


    “多謝父皇。”


    那兩兄弟恭敬的行了禮。


    老皇帝微屈起指節,輕輕的在棋盤上扣了扣,目的不言而喻。


    萬俟昊十分聽話的,沒有絲毫猶豫的跪了下去。


    直接認錯道,“父皇,是兒臣的錯。沒有好好管好自己的門客,才導致他汙蔑大哥,都是兒臣失職,不察。”


    “你倒是承認的快。”


    老皇帝啪的一聲將手裏的棋子,丟進了白玉圍棋罐裏。


    抬起頭來,一雙眼睛壓迫性的看向地上跪著的人。


    萬俟昊知道他父皇這是真的生氣了。


    “父皇,兒臣失職,求您治罪。”


    他連連給人磕頭。


    萬俟軒也被卷了進來,自然不會置身事外。


    他也趕緊跪了下去,幫萬俟昊開罪道,“父皇,四弟也是用人不察,您看在他年紀小的份上就饒他這一次吧。”


    “嗬,饒他一次。”老皇帝好像聽到什麽笑話般,蒼老的臉上,皺紋擠到了一起,目光狠毒,如同鷹鉤般看向他。


    “萬俟軒,你別以為朕不知道你最近做了些什麽。”


    此話一出,萬俟軒整個背就濕透了。


    汗水一層層的出,雙手疊在一起,趕緊認錯,“父皇,兒臣錯了,兒臣知錯。”


    老皇帝擺了擺手,聲音沒有任何起伏,“迴去吧,都禁足兩個月。”


    “是,兒臣謝過父皇。”


    “是,兒臣謝過父皇。”


    兩人異口同聲道。


    從宮裏出來的兩人,也不裝了,萬俟軒最先在萬俟昊肩膀上拍了拍,“我等你接下來的動作。”


    “大哥說得這是什麽話,四弟聽不懂。”


    萬俟昊就將裝傻一事貫徹到底。


    “那你以後就清楚了。”萬俟軒眼含深意的看向他。


    兩個人都被禁足了,顧凜的計劃就能順利的多。


    當時他隻是說幫萬俟昊,可也沒答應他怎麽幫。


    他不是傻子,陳陽四城南疆老皇帝一日不死,萬俟昊就不可能給他。


    再加上他還不一定能鬥得過萬俟軒。


    既然如此,那最好的辦法,就是將兩個人一同禁足。將所有會阻礙他的東西全部鏟除。


    顧凜擺弄著臨走時,從蕭煬那裏坑過來的玉佩,一點點描摹著,好似那上麵還有他的體溫。


    幻五將密信放到了他的桌子上,“閣主,這是韓君玉的密信。”


    “韓君玉,他不是在京都好好的嗎?”顧凜盯著那密信道。


    “屬下,一概不知。”


    “行了,我自己看吧。”


    顧凜的動作非常的迅速,因為他有些不祥的預感,韓君玉知道他來了南疆,沒有要緊的事,是斷斷不會聯係他的。


    而對他來說要緊的事,除了蕭煬,再無其他。


    顧凜直接將信封撕開,取出裏麵的紙。


    [主上,攝政王與陛下一同出發前往江南地區賑災,路途中,突遇變故,陛下與大部隊走散了。]


    這簡單單的一段話,讓顧凜如墜冰窟。


    腦子嗡的一聲就空白了。


    不好,血腥的場麵,在顧凜腦海裏一遍遍的過,他不敢繼續想下去了。


    腿都是軟的。


    手死死扣著桌麵,此刻已經是一頭暴怒的野獸了,雙眼血紅,“顧林白!”


    “幻五!備馬!!我要去江南!!!”


    “是。屬下這就去準備。”


    幻五不敢跟他長時間的對視,顧凜現在已經快瘋了。


    他隻能在心裏默默祈禱著蕭煬不會出事。


    不然他真不知道自己能瘋成什麽樣兒。


    這還是幻五第一次在顧凜臉上看到這般駭人的神情。


    他的動作非常快,一刻鍾的時間就準備好了一切,馬匹,幹糧,水壺,幾件換洗衣物。


    顧凜在屋裏麵,急得團團轉,他不敢想一個從來沒有離開皇宮,手無縛雞之力的人,突然流落在外,會怎樣。


    幻五進來通稟,還沒來得及開口,顧凜錯過他就飛奔了出去。


    將麵具戴好,直接翻身上馬,急匆匆的朝城門口的方向趕去。


    哥哥,再等等,我馬上就到了,再撐一下,阿凜馬上就能到你身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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