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秦國的使團收拾打點停當,準備出發迴鹹陽。王綰帶著籲糜冶去和楚王告別,昭明則被兩個仆人抬著,和著被子塞進了空出來的馬車裏。


    簡單的和楚王告別之後,王綰迴到了驛館,東西已經收拾好了,他最後檢查了一下,的確沒有什麽要緊的遺漏。正要出門時,驛館門口熱鬧了起來。


    “怎麽迴事,”王綰聽到這動靜,走出來看。熟悉的場景出現了,昭季帶著一些族人,堵在了驛館的門口。


    “怎麽了昭大人,”王綰冷靜的看著昭季,“你們楚國人都這麽喜歡包圍驛館?沒有別的解決辦法了嗎?”


    “事情緊急,還請王大人恕罪。”昭季賠禮。


    “罷了,”王綰說,“楚王還有什麽吩咐嗎?”他問道。


    “王大人,”昭季行禮,“我等聽說我族人副使昭明突發急病,大人此迴鹹陽山高水遠,恐怕有失。”


    “昭大人放心,”王綰迴答,“隨行的仆人多的是,自有人照顧。”


    “王大人說的是,”昭季沒有反駁,“但是俗話說,人算不如天算啊,我族兄弟得的這個病本來就九死一生,您這樣強行帶他上路,和殺死他也沒有兩樣,不如先將其留在楚國,由我族人照顧如何?”


    王綰沉默了,昭季說的話也不無道理。


    “大人”籲糜冶把王綰叫到一旁說話。


    “怎麽了?”王綰問他。


    “大人不可將昭大人留在此處,”籲糜冶提醒王綰,“您還記得我們來的路上遇見過的為河伯娶親的隊伍嗎?”


    王綰點點頭。


    “我在楚國待過多年,對楚地的風俗十分清楚,此處巫風盛行,甚至有時巫醫不分家。”籲糜冶說,“昭族的人,明麵上雖然說是留下來替昭大人治病,實際上,指不定要拿他幹什麽,大人您留下昭大人,才是害他啊。”


    這一層王綰確實沒有想到,籲糜冶這麽一提醒,他迴想起了給李信看病的那個醫師,他那母親似乎就是個神婆。


    “有理”王綰采納了籲糜冶的建議。


    “抱歉了昭大人,”兩人談完話,王綰出來和昭季解釋,“我們剛才問過左使,左使說自己的家人都在秦國,因此願意歸秦,不怕有什麽困難。”


    “有這等事?”昭季表示懷疑。


    “當然,難道我還能騙你不成,”王綰淡淡的說。


    “不敢不敢,”昭季迴答,“王大人有所不知,此病我家族已多年無人再得,族醫說他願意想辦法醫治,這樣以後萬一又有人得此病也有應對方案。”


    “再有人得這病,你們再想辦法治去,”王綰迴答,這種事,我覺得還是遵循本人的意見比較好。”


    昭季還想再說什麽,王綰卻擺出了一副不想再聊的態度。


    “大人,我等是秦國的使節,”王綰提醒昭季,“此次是為秦楚國事來楚,既然昭大人此次所來非關國事,那麽就快快請迴吧。”


    “如若不然,”王綰完全不給昭季插話的機會,“秦王最討厭假公濟私之人,他日若秦軍西來,首先滅的就是你等亂臣賊子。”


    “是,秦使恕罪,大王恕罪。”昭季被王綰的氣勢鎮住了,昭家的人讓開了路,秦國的使團這才上路。


    “什麽鬼地方,”離開了壽春,王綰再也忍不住了,他抱怨了一句,“以後再也不來了,陰陰森森的,到處都是死鬼活鬼,晦氣。”


    “好在咱們的任務完成的差不多了,”籲糜冶安慰王綰,“能聯係的人都聯係上了。”


    “也對,”王綰顯然不是一個悲觀的人,“這次籲先生有大功,迴去之後待我奏明秦王,除你隸臣之籍,重重有賞。”


    “多謝王大人,”籲糜冶說,“可這次啊,功勞最大的不是小人,是昭大人啊。”


    “左使當然也有賞,”王綰說,他想了想昭明現在的狀況,說道,“就是不知道他還有沒有福享受了。”


    “大人,千萬說不得這不吉利的話啊。”籲糜冶製止他。


    “行了,都離開楚國了,別再要我遵守這些東西了。”王綰說,“我都要難受死了。”


    迴去的路上因為缺少了昭明這個最為熟悉楚語的人作為溝通,難度可謂是大大增加。


    秦國可以嚇唬住楚國的貴族,但顯然嚇唬不了楚國的平民,尤其是沒有錢的平民。使團裏其他略懂楚語的人找來幾個向導,不是繞遠就是要加錢。


    這個左使真是的,就不能迴去再病嗎?見識了楚國的地頭蛇們的厲害之後,王綰心裏想道。


    秦國的使團就這麽一路磕磕絆絆的,走著不平的路,偶爾還要跋涉渡河,終於走進了秦國的地界。


    “驗傳,”關口的小兵對使團說。


    使團的人紛紛出示自己隨身的驗傳,小兵見是使團,連忙下跪行禮。


    “免了,”王綰說,“你們先著人迴鹹陽通報,就說我等已經出使迴來了,李信現在正在使團當中。”


    “是!”小兵領命之後去準備了。


    “也不知是不是我的心理作用,”過了關口之後,王綰對籲糜冶說,“這迴到了秦國,我覺得路都好走了許多。”


    “大人這是歸國心切啊,”籲糜冶說。


    “也許吧,”王綰笑著說。


    秦國國內終於是再沒有坑人的向導了,也不需要了,使團裏很多人都認識路。這幾天的行程終於是順利了一些。


    “情況怎麽樣?”一天晚上,王綰來查看昭明的情況。


    “迴大人,”昭明的仆人迴答,“從離開楚國到現在,一刻也不曾清醒過。從前天開始又發起了高燒,也不敢亂吃藥,隻能用熱水敷一敷。”


    這到底啥病啊,王綰覺得實在奇怪。


    “你們好好照顧著,”他吩咐了一句,然後迴自己的車上去了。


    使團就這樣一路無事的進了武關,再往前走就是藍田。離鹹陽越來越近了,王綰拉著李信開始商量該怎麽見秦王。


    “末將願肉袒負荊,謝於殿前。”李信說。


    “會不會有點誇張了。”王綰說。


    “非如此,我心實難安也。”李信低下頭。


    “好吧,那就依將軍。”王綰拍了拍李信的肩膀,“將軍就不要自責了,以後用心侍奉秦王,還有將功贖過的機會的。”


    “是,多謝王大人。”李信叩頭。


    “王大人!”正在二人說話之際,仆人急匆匆的跑了過來。


    “怎麽了?”王綰問。


    “昭大人的病情忽然加重了。”仆人說,“從今天早上開始,水米不能進啊。”


    “你們怎麽照顧的?”王綰責備道。


    “大人,王大人饒命啊。”仆人跪下,“我等已經非常用心伺候了,實在是昭大人的身體扛不住了。”


    “罷了罷了,”王綰站起來,“傳我命令下去,即刻啟程迴鹹陽,不得耽誤。”


    “是,”仆人領命去了。


    使團快速收拾離開了武關,星夜兼程,走到藍田這個地方,王綰本來不想多做停留,誰知道來了一位意料之外的人。


    “王大人,昌平君求見。”剛到藍田,就有幾個仆人來找王綰。


    “昌平君?”王綰百思不得其解,“他來幹什麽?”


    “說是有事找副使,”仆人迴答。


    “你認識昌平君?”王綰問籲糜冶。


    “大人啊,小人哪有那個福氣啊。”籲糜冶迴答。


    “主使,要見他嗎?”仆人問。


    “見見吧,來都來了。”王綰簡單整理了一下衣冠,來見昌平君。


    “王大人,好久不見。”昌平君身邊跟著一個很有精神的年輕人,兩個人正在聊著些什麽。見王綰來,昌平君連忙迎上去行禮,那個年輕人也跟著一起行了個禮。


    “這不是昌平君嗎?”王綰上下打量了一下昌平君,猛的一下都不敢認了,一段時間不見,他可能少了十幾斤。秦人男子以大肚為美,昌平君現在則是一點肚子也沒有了,看上去還有一些憔悴。


    “不知君侯到此,有何公幹啊?”王綰問道。


    “王大人說笑了。”昌平君迴答,“某已經沒了公職,又何談公幹呢?”


    “那,”王綰想起來昌平君現在是謫居壽陵的狀態,連忙轉換了話題,“那您到此所為何事啊?”


    “我有個朋友隨著使團一起出使,前幾日我聽說他病了,擔心有失,於是在鹹陽尋了醫師,準備去武關見王大人。”昌平君解釋,沒想到王大人行程如此迅速,在藍田就遇到了。”


    “病了?”現在使團裏確實有個人病的不行,那就是左使昭明。可這昭明是廷尉丞蔡止推薦而來的,自己也從沒提過和昌平君有什麽關係。


    “請問,昌平君要找的人,可是叫昭明?”王綰問道。


    “正是啊!”昌平君迴答,“請問王大人,這昭先生所在何處啊?”


    啊?還真是?王綰愣住了。這昭明也太神奇了,來的時候說自己是個普通商人,結果到了楚國先是成了昭氏貴族,迴到秦國又和昌平君有聯係。


    你管這叫普通?王綰心想,謙虛也不是這麽個謙虛法啊。


    “昭先生正在車隊中,”王綰告訴昌平君,“確實病了,而且很嚴重,可能撐不到鹹陽了。”


    “啊?”昌平君大驚失色,和那個年輕人相互看了一眼。


    “你快去把醫師帶過來,”昌平君對年輕人說,年輕人跑著走了。


    “昭先生在哪,快帶我去看一眼。”昌平君說,王綰讓兩個仆人給他帶路,找到了昭明乘坐的馬車。


    “先生啊,你這是怎麽了?”昌平君見到麵無人色的昭明,感到非常不能理解,明明就在不久前分開的時候昭明還是那麽精神,完全看不出有病,怎麽忽然就病入膏肓了?


    “楚國那邊的醫生說是家族病,”仆人給昌平君解釋,“還說好多小孩都是這樣夭折死了,活到成年的基本上也超不過三十歲。”仆人其實對族醫的話一知半解。


    “什麽?”昌平君暗自詫異,他還記得昭明今天正好三十。


    “先生啊,不要啊。”他內心裏升騰起一陣不安,半坐在昭明身邊,拉起昭明的一隻手,昭明正在發燒,額頭發熱,手卻冰涼無比。


    “先生不可棄某而去啊。”見昭明還是沒有反應,昌平君用雙手拉住了昭明冰涼的手,用哀求的語氣說。


    “君侯,醫師來了。”那個年輕人迴來了,帶來了一個白發蒼蒼的老醫師。


    “醫師啊,您快給看看吧,”昌平君把昭明的手遞給了老醫師,懇求道。


    “君侯不要著急,帶我細細診脈,”醫師說。


    “先出來坐會吧,”那個年輕人把昌平君扶起來,就近找了塊石頭坐下。兩個人聊了幾句,時不時的都看向昭明乘坐的馬車。


    “君侯,”老醫師出來了。


    “怎樣?”昌平君騰的站起來迎上去。


    “此人可是昭氏的族人?”老醫師問。


    “這......”昌平君從沒聽昭明提起過,因此不敢確認。


    “是的,”仆人在一旁接話,“主人是昭族的遠親,這次迴楚國才認了親。”


    “這是昭族特有的病,”老醫師說。


    “對對對,昭族的族醫也是這樣說的。”仆人點頭如搗蒜。


    “那他有說怎麽治嗎?”老醫師一直被打斷,有些不快。


    “說沒治了。”仆人實話實說。


    “啊?”昌平君眼前一黑,年輕人在背後扶住了他,他一手抓住年輕人的胳膊,定了定神。


    “荒唐,”老醫師評價,“這等庸醫,就因為是昭姓,竟然成了族醫,果然我離開楚國是對的。”


    “這麽說,”昌平君聽到這話,趕緊問,“先生還有救?”


    “我這麽和你解釋吧,”醫生對昌平君說,“他這個病呢,其實本身是不致死的,但是有這個病的人抵抗力會特別差。普通人風寒咳嗽,他得了可能就是要命的大病;普通人受了傷破皮流血,他可能就要大出血休克。”


    “什麽?”醫學知識匱乏的昌平君一時間感到難以理解,“怎麽會有這種怪病?真的不是什麽詛咒嗎?”


    “你要這樣想我也沒辦法,”老醫師沒有糾正他。


    “那,那有什麽法子能治這病嗎?”昌平君小心翼翼的問。


    “這個病本身是先天的缺陷,治不了,就像有人生下來就缺個胳膊一樣。”醫師說,“但也不是完全沒有法子,平時注意著不要生病受傷,不要壓力太大或者幹重活,一直好好的養著,多活幾年還是能做到的。”


    “就像一個人雖然腿沒了,但是拄拐杖也是勉強能走的,生活雖然受到了影響,但好歹不致死。”醫師補充說。


    “好,我記住了,”昌平君點點頭,“那眼下呢?眼下該怎麽辦?”他趕緊問。


    “他這一次其實本來是受了風寒,”老醫師說,“先前吃了藥壓住了,但沒完全好,這幾天又發了。治療的方法呢,還是正常的吃治療風寒的藥,但是要稍微溫和些慢慢的養好,免得複發。”


    “好好,”昌平君鬆了一口氣,“隻要有救就好說,醫師您盡管開藥,隻要是能找到的,多貴也無所謂,一定要治好他。”


    “你這後生,這和貴不貴有什麽關係,”醫師說,“藥要有用才是好。”


    “嗯,您說的都對。”昌平君點點頭。


    “君侯,”那個年輕人提醒昌平君,“咱們現在還在使團裏。”


    “哦對,”昌平君恢複了冷靜,“等我去找王大人。”


    “主使,”王綰坐在原地等了一會,昌平君走了過來。


    “君侯,”王綰行禮。


    “我非侯也,現在是庶人,”昌平君笑笑。


    “是,”王綰看看昌平君,這人嘴上雖然說著一些聽起來有些慘的話,表情倒是很輕鬆,仿佛是在自嘲。


    “那熊大人有什麽吩咐?”王綰問道。


    “醫師方才說,左使病的很重需要靜養,”昌平君說,“但某也知王大人著急迴鹹陽複命,不知王大人可否將此人留在這裏,由我等照顧著?”


    “可以,”王綰說,“但是,若不迴鹹陽,左使要如何請賞呢?”


    “大人,小人知道昭大人想要什麽。”籲糜冶插話說,“小人可以代昭大人複命。”


    “好,”昌平君朝著籲糜冶行禮,“那就多謝副使了。”


    “使不得使不得,”籲糜冶趕快扶起昌平君。


    “那就這樣吧,”王綰本來還挺擔心昭明真的死在了半路,見有人來負責,就勢便答應了。


    “多謝王大人。”昌平君低頭道謝。


    “熊大人不必多禮,”王綰說,“那我們就繼續前進了,左使就拜托給熊大人了。”


    “是,還請王大人放心,”昌平君說。


    二人又閑聊客套了幾句,王綰留下了昭明乘坐的馬車,使團繼續出發朝鹹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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