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秦國上下都不安寧,不知從何時起,各地都流傳起了謠言。


    有的說李信已經被楚軍斬殺,而出征的大軍已經全軍覆沒,也有的說李信蒙武王賁戰敗後帶著軍隊投降了的。


    總結起來就一句話,無往不勝的秦軍,打輸了。


    “阿衷啊,”這是一戶普通的秦人家,家裏有三個兄弟,父親去世早,大哥叫衷,兩個弟弟叫做黑夫和驚,為了一家人的生活,兩個弟弟都外出打仗去了。


    老太太今早起來,發現家裏養了十幾年的狗忽然就死了,內心裏覺得非常不安,於是叫過還在家裏的大哥問話。


    “娘,”大哥衷已經聽說了秦軍戰敗的消息,但他不知道要怎麽和老母親講。


    “阿衷啊,之前黑夫和驚寫信來要夏衣,你置辦好了沒有,”老母親問。


    “娘,早就送去了,”衷迴答,“沒事的娘,我大秦的軍隊戰無不勝,隻要跟著就能立功,到時候弟弟們混到爵位迴來,就可以少服些徭役,多陪陪娘了。”


    “阿衷啊,”老娘搖搖頭,“咱們家的灰兒狗,今早上沒了,你可知道?”


    “啊?”衷還真不知道這迴事,“娘,我這就去找個地方把灰兒埋了,灰兒都八歲了,已經到時候了,您別難過。”說完,他又說了幾句話安慰娘,然後出去埋小狗去了。


    “娘,娘啊,”衷剛出去,三兒子驚新娶的媳婦妴哭哭啼啼的跑了進來。


    “怎麽了好孩子,”老太太看著兒媳的反應,心裏已經覺得大事不好,但還是抱著僥幸的心理問。


    “娘,秦軍,”兒媳婦泣不成聲,“秦軍打輸了,二十萬人全軍覆沒,連將軍都死了!”


    “啊?”老太太一下子坐在地上,“兒啊,我的兒啊,”她默默的念叨著。


    “相公,我的相公,”妴也哭著跪坐在地上,“我說不要你去,你偏要說,討個功名迴來以後好陪我,你這是要怎麽個陪法,騙子,騙子!”


    “娘,妹子,”衷挖坑挖到一半,心裏覺得不對勁,趕緊跑迴來,發現家裏的女眷都跪坐在地上哭,一時間內心五味雜陳。


    “老大啊,”老太太哭著說,“咱家啊,現在就剩你了。”


    “不會的娘,”衷安慰老太太,也是安慰自己,“娘,秦軍雖然打敗了,但是,將軍們都很厲害的啊,打不贏,還可以跑嘛,說全軍覆沒的,那是謠傳。”


    “伯伯,你說的是真的嗎?”妴得到了一絲安慰,她帶著求救的眼神看著衷,


    “嗯,”衷點點頭,“一定是的,秦軍一定已經在撤軍了,弟弟們都在迴家的路上了,也許會受了一些傷,但是養一養也就好了呀,弟弟還年輕,不要緊的,娘,您就安心吧。”


    “你說相公和二伯伯都在迴來的路上了?”妴問道。


    “那,那是,”衷沒底氣的迴答,“到時候驚迴來養傷,你少數落他兩句啊,下次我一定不要他和老二一起去了,你就別生他的氣了。”


    “好,”妴哭著說,“好,都好。”


    “爺爺,”同樣收到消息的還有王家和蒙家,王離聽到消息趕快去看自己的爺爺,他害怕爺爺聽到父親的消息難過,一路上想到了很多話準備來安慰爺爺。


    沒想到,等他見到王翦,發現爺爺正像往常一樣在看兵書。


    “我都知道了,”王翦告訴孫子,“此事還沒有確切的消息,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也,莫要妄議。”


    “可是,爺爺,大家都說……”王離想把聽到的消息告訴王翦。


    “離啊,你可知三告投杼為何意?”王翦忽然問道。


    “孩兒不知,孩兒慚愧,”王離低下頭。


    “昔者曾子處費,費人有與曾子同名族者而殺人,人告曾子母曰:‘曾參殺人。’曾子之母曰:‘吾子不殺人。’織自若。有頃焉,人又曰:‘曾參殺人。’其母尚織自若也。頃之,一人又告之曰:‘曾參殺人。’其母懼,投杼逾牆而走。”王翦告訴自己的孫子。


    “曾子是大賢之人,其母仍然在眾口爍金中相信了自己的兒子殺人,流言看似微不足道,實則威力巨大,可折人之軍,更可毀人之國。”王翦說,“我等身為大秦的將軍,在此危難之際,應當思考的是怎樣讓國家少受些損失,化不利為有利,而不應該因為市井的流言而挑撥了心緒啊。”


    “但是,如果爹爹他……”王離漲紅了臉。


    “你爹爹,帶了二十萬大軍出去,”王翦對自己的孫子說。


    “這二十萬人哪個沒有家?哪個沒有父母妻子和兒女,若是真的打了敗仗,折了軍隊,有多少家要妻離子散,白發人送黑發人?”王翦正色到。


    “在這場戰爭中死去的士兵可以哭,死去的隨軍官員可以哭,唯獨你我不能哭,因為這二十萬家的悲劇是我王家的人造成的。若你爹爹真遭了什麽不測,王上命令我出征,我就將功贖過,命令我謝罪,我就引頸就戮而謝百姓。”王翦停頓了一下。


    “這種時候,悲傷是最沒有用的東西,為將者必須時刻保持冷靜,這樣才能有先機。”他整理了一下情緒,繼續冷靜的說到,


    “是,爺爺,”王離迴答,然後退了出去。


    不知道王上怎麽樣了,孫子王離退出去之後,王翦坐在書房裏想。


    當初這位秦王否決了自己的提議,任用李信出征。這是秦軍東出以來第二次輸,上一次是對上了李牧,那時候李斯姚賈他們用反間計讓趙國自毀長城。


    不知道現在這種局麵,他又要如何應對?


    “大王,李信帶兵遠征,勞師動眾,卻一無所獲,我秦軍二十萬大軍有去無迴,來年還有何人務農耕?”秦王宮裏,馮去疾上奏道,“等到李信迴朝,臣鬥膽請我王降罪處罰。”


    “大王不可,”尉繚站出來反駁,“勝敗乃兵家常事,李信此戰雖敗,但其為我大秦打下燕國的功績仍在,一戰之敗而降罪,以後還有何人敢為王前驅呢?”


    “尉繚大人此言差矣,”姚賈站出來說,“大王,秦軍之所以能戰,靠的就是賞罰有度,戰敗比戰勝要容易,假如戰敗了不受處罰,那還有什麽人會賣力的去取勝呢?”


    “大王,”頓弱站出來說,“若要處罰,請您不光要處罰出征的將軍,您的叔公昌平君貪生怕死,還沒有交戰就為了保全自己而跑迴了秦國,把楚國新地交給了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老人。”


    “王上啊,”我哥哥和這件事有什麽關係?昌文君並不知道他的哥哥是秦軍兵敗的始作俑者之一,他聽了頓弱的話非常不高興。


    “假如有昌平君在郢陳駐守,即使戰敗,我軍的損失也要減少大半。王上要公平的處事,不能因為關係的親疏而運用不同的法律。”頓弱繼續說。


    “若按照頓弱大夫的道理,因此就要處罰昌平君,那臣也請求您處罰臣,老臣身為左丞相,知道攻打楚國的諸多不利卻沒有勸諫,這是臣之過。


    “同樣的,這些諫議大夫食秦祿,受皇恩,卻不能勸阻大王,也當懲罰!”昌文君說。


    嬴政安靜的坐在大殿正前方中間的位置上,安靜的聽著群臣們的討論。


    從攻打秦國拉開掃滅六國的序幕以來,他早已經知道這注定是一條艱難的道路,會遇到坎坷是注定的事情。


    比起發怒或者悲傷,他更需要做的是腳踏實地,克服所有的障礙,步步蠶食,最後吞並天下。


    比如在當下,他最需要做的是考慮如何把戰敗的損失降到最低,以及如何能反敗為勝。


    要不要處罰李信,要怎麽處罰,這屬於是降低損失方麵的問題,在眾臣討論的時候,他的心裏其實也沒有停止過盤算。


    “李斯?”嬴政發現平日裏最愛滔滔不絕的李斯今天竟然一言不發的侍立在側,於是點了他的名。


    “臣在,”李斯走出來跪下行禮。


    “你有何想法,”嬴政問道。


    “迴皇上,”李斯迴答,“臣是廷尉,執掌的是法律訟獄之事,這刑罰之事,要定罪,得先講究一個證據。”


    “單有一條兩條證據還不夠,最好是形成物證人證一應俱全的證據鏈,還得同犯法者的行蹤比對,方能定罪。”李斯說。


    “今日大王同大家討論的事情是如何給李將軍定罪,如果要臣按照法律的道理來思考這個問題,臣竊以為此時議論此事過於草率。”


    “從物證的角度來說,大軍尚未班師,人馬兵器軍糧消耗幾何折損幾何尚未清點,無法給李將軍定罪;


    “從人證的角度來說,莫要說李將軍並未在現場,從軍的偏將士兵沒有迴來一個,即使是市井中傳說大軍兵敗的所謂目擊之人也沒有到場的,這是人證不足。


    “李將軍從大梁出發,攻略了哪些城市,丟掉了哪些城市,最遠進攻到了哪裏,對楚軍造成了什麽樣的損失,這些行動軌跡方麵的問題也全都沒有比對。


    刑不可知,則威不可測,法可以嚴,但不可以辱。如今在完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臣等在此給李將軍定罪,這是在侮辱李將軍,實在是不妥當。”李斯迴答。


    “善,”嬴政笑一笑,“李愛卿精通律法,所言有理,等李信等人班師歸來,該賞該罰,我大秦自有律法在,此事交給你處理,一切但依秦律處置。”


    “喏,”李斯領了喏,退下去侍候在側。


    “馮愛卿,”嬴政點了馮去疾,“臣在,”馮去疾迴答。


    “朕知道你是提醒朕,農業才是國家的本業,積累足夠的財富國家才能安定,莫要一味的征戰,而廢農事。


    “我秦軍的兵役都是輪著來的,農業之事從來沒有荒廢過,種田的人為軍隊提供軍糧也能算作是功勞,朕發動戰爭從來不以荒廢農業為代價,請愛卿放寬心。”嬴政對馮去疾說。


    “喏,”馮去疾迴答。


    “尉繚先生,”嬴政對太尉說,“朕知道你是從作戰能夠勝利的角度出發來思考這件事的,你所講的道理是兵家的聖人所講過的道理,有你這樣的大才來指揮朕的軍隊,朕創造千秋萬代的功績才有保障,這是你的功勞。”


    “謝王上,”尉繚拜謝到。


    “姚大人,”嬴政看著姚賈笑了笑,“朕知道你是從法家術治的角度出發,告訴朕要賞罰分明才能留住人才,並且發揮出臣子的最大作用,你放心,像姚大人這樣有本事的人,朕自然不會忘了賞。”


    “多謝,多謝王上,”姚賈也笑了,他跪地謝恩。


    “頓弱愛卿,”嬴政對頓弱說到,“朕知道你是在提醒朕為君之人需要處事公平,不可因私而廢公,朕的叔公有錯朕當然會罰他,你不用擔心朕因私愛而失公心。”


    “是,”頓弱迴答。


    “二叔公,”嬴政對昌文君說,“愛卿是怕朕的這些臣子皆是外臣,而不為大秦效死,但今日你看看,這些人哪個不是在為我大秦的偉業謀劃呢?你就放寬心,讓他們去做就是。”


    “是,臣領旨。”昌文君迴答。


    “我大秦有秦法森嚴,有秦軍威武,還有眾位愛卿在,何戰不可勝,何國不可破!”嬴政開心的說,“眾位愛卿切莫再為一戰失利而苦惱,明日再議事,朕希望聽的是你們獻策給朕,要如何把這仗贏迴來,以壯我大秦之威。”


    “是,臣等領命,”一班臣子盡皆跪拜,“大秦萬年,王上萬年!”


    “散朝,”陪侍嬴政的小太監小高子喊道。嬴政下朝之後來到了側殿。


    “小高子,蒙恬蒙毅呢?”嬴政問道。


    “迴王上的話,”小高子迴答,“蒙家將軍蒙武如今生死未卜,他兄弟二人一心都在打聽消息,所以沒有來上朝。”


    “行,”嬴政說,“你去把蒙毅叫過來,朕有話說。”


    “是,奴才領旨,”趙高下去了,過了一會,蒙毅被叫了過來。


    “家父如何?”嬴政問蒙毅。


    “尚無消息,”蒙毅迴答,他跪下,“大王,我蒙家帶兵從未有此等敗績,蒙毅對不起大王。”他磕頭。


    “唉,愛卿言重了,”嬴政安慰他,“沒有人會一輩子都贏,很正常,蒙將軍為我大秦屢立戰功,自有我秦軍的在天英靈相佑,會沒事的。”


    “謝王上!”蒙毅忍不住哭了。


    “若蒙將軍有什麽萬一,以後我大秦的北境就要靠蒙恬將軍了,”嬴政歎了一口氣,“朕知道蒙家世代都是忠良,在兒子失去父親的時候,朕卻要將你的兄弟派到漠北去,是我贏氏對不起蒙家。”


    “王上,”蒙毅哭著說,“王上不必如此,我蒙家世世代代甘願俯首,為王前驅。”


    嬴政很感動,蒙恬蒙毅和他從小一起長大,以前不懂事的時候,他還在不熟悉的宮人麵前假裝過是蒙家的老三,嚇的蒙武跪在地上磕頭說不敢不敢。


    那個時候蒙毅和蒙恬也不太懂事,三個小孩子一起笑著,完全不理解大人的世界。


    長大了以後一切好像都變了,但也都沒變,無論如何,蒙家的人都是他最為堅實的後盾。


    他又說了一些話來安慰蒙毅,然後讓他迴家休息去了。


    “小高子,”蒙毅走了之後,嬴政吩咐趙高,“昌平君在嗎?”


    “迴王上,一直在呢,”小高子迴答,“不僅在,聽說最近啊,還新添了一房小妾。”


    “哼,我二十萬秦軍折在了楚國,全國上下都愁眉不展,他倒是快活的很。”嬴政一甩手,“去,把他給我叫來!”


    “是,”小高子領了命,找昌平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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