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實如農工所說,家裏今天來了很多人,進門的時候左右都是帶甲的士兵,客廳這家的主人坐在正中,旁邊站著幾個衣著很考究的中年人。


    不知為何,眼前這種場景,竟然給了昭明一種莫名的熟悉感,不知是不是電視裏經常看見類似的情況。


    “迴來了?”昭明走進大廳,坐在側邊的中年男子開口說道。


    “嗯,迴來了,”昭明不認識這個人,他隨意附和了一句,四下裏偷偷看了看,發現五弟昭勝站在一個小角落裏,於是靠了過去。


    “五弟,這些都是什麽人?”昭明小聲問道。


    “大部分我也不認識,”昭勝迴答,“剛才和你搭話那個是大哥,三哥你還記得嗎?”昭明搖搖頭。


    “現在趕緊記住,大哥雖然不常迴家,但總和我們是一家人”昭勝囑咐他,“其他的人無所謂,都是第一次見,說不定這輩子也就見這一次。”


    昭明點點頭,多看了大哥幾眼,中年人,中等身材,唯一的特點就是右邊的眉毛斷開了一節。


    眉毛斷紋,兄弟反目啊,昭明暗中想,這麵相可不吉利。


    大哥本人應該是不知道這種奇怪的迷信,他坐在那裏,一直在積極的參與討論。不知怎麽的,昭明感覺在這個場景之下,坐著和站著的人屬於是兩個世界。前者使喚被人,後者被人使喚。


    “平時想不起來我們家,到要打仗的時候都來了?”坐在最中間的父親開口說話了,聽上去像是在陰陽怪氣。


    “昭老爺,您瞧您這說的是什麽話,”左側和大哥平齊的那人,年紀應該沒有父親大,但有點未老先衰,頭發灰白的比較明顯,“什麽大事發生也沒忘記過您啊。”


    “說吧,有什麽事?”昭老爺也感覺出了形勢的不對,他沒有過分糾結於過去,等著灰白頭匯報情況。


    “昭老爺,您一向消息靈通,我猜您應該也知道,這秦國和魏國,馬上就要打起來了,”灰白頭陪著小心。


    “我呢,得到了新的情報,秦國人似乎是想先把魏和楚接壤的這些地方打下來,直接把魏國包圍起來。咱們這個位置,比較微妙,據說,秦將王賁帶著軍隊,已經一路奔著陳郢來了!”灰白頭忽然改變了語調。


    王賁攻楚?昭明在一旁聽著,這件事他有些模糊的印象,但也就是記得這四個字而已,其他的細節一概模糊。今天他才把這事和攻魏結合到一起。


    “終於還是來了嗎。”昭老爺看上去很冷靜,似乎早有預料。


    “沿路上其他縣都是怎麽反應的?”他問道,


    “這個……”灰白頭準備接話。


    “父親,沿路的其他縣,都望風而降了。”大哥站起來打斷了灰白頭,恭恭敬敬的行禮說話,仿佛他不是昭家的兒子,而是臣子。


    “都降了啊,”昭老爺閉上眼睛,“那咱們也這樣辦吧。”


    “昭老爺,不行啊,昭老爺。”灰白頭著急的跪了下來,“真的把秦國人放進來了哪有你我的好啊,你難道沒聽說,先前被攻占的那幾個縣,但凡有食邑的都被拉去直接砍頭了嗎?咱們萬萬不能降秦啊。”


    昭明的信息處理器再次啟動,就目前的情況來看,自己家雖然不知何故改為了陳姓,但這個昭字確實不是亂起的,就是楚國的那個昭氏貴族。隻是楚國的公族實在是冗員了,因此不同貴族之間存在一個勢力的此消彼長,昭家在此處比不過其他貴族,沒落了。


    “那你有什麽辦法,”昭老爺說,“壽春那邊都沒有動靜,擺明了是要我們自生自滅。不投降你帶人去和秦國人打去?這不就是以卵擊石嗎?”


    “國家與國家之間相互攻伐,都是有規則的。現在投降,舍了田產財物,還能留得家人平安,你去和秦國人打,城破之後才是人頭落地。”昭老爺繼續說道。


    原來是投降派貴族,昭明在一旁聽著,暗中對昭老爺下了個判斷,剛來這裏沒多久的他對楚國沒有什麽概念,但昭老爺說的話,聽著還是讓人覺得十分的不是滋味。


    “昭大人此言差異,”灰白頭身邊跟著的布衣站起來行禮,“陳郢與其他地方不同,在秦與魏的這場戰爭中,不存在攻占的必要性。秦國此時的戰略重心在魏國,無論是士兵將領,還是車馬糧草,都在朝大梁附近集中,不會在楚國這些郡縣上死磕,隻要我們能夠守一段時間,到時候秦軍自然會放棄陳郢,向魏國迴師。”


    “你是什麽人?”大哥打量著那個布衣。


    “我是墨家的傳人,相裏革。”相裏革躬身行禮作答。


    “墨家?”昭勝聽了,看向了昭明,似乎是忽然想起來昭明失憶了,又把目光收了迴來。


    忍住別迴答,失憶的人確實不該記得這些東西,小心穿幫,昭明心裏默念,沒有開口。


    其實昭明看過劉德華那部電影,對於墨家有一些感性的認識。大概知道墨家有著自己的理想信條和處事原則,他們主張兼愛,在國家與國家爭鬥的時候會幫助弱勢的一方守城。不過如果要再進一步深究他們的行為邏輯,昭明就不是清楚了。


    “可有墨家信物?”昭老爺問道。


    “早就不用了。”相裏革迴答,“墨家現在不再統一的約束後學,個人秉持著自己的信念生活,隻是偶爾聚一聚。”


    挺有本事的,能把墨家已經式微,難以像春秋時形成組織這種現狀說的這麽清新脫俗,昭明心裏想。


    “就靠你一個人能做什麽?”昭老爺顯然不太把相裏革當迴事,“迴去做你的木工去,別在這裏瞎摻和。”


    “誰把這人放進來的?”大哥和昭老爺顯然是一條心,“不像話,萬一是秦軍的細作怎麽辦?”


    “昭伯駒,給你點麵子你就蹬鼻子上臉了是吧,”本來沉默著的灰白頭爆發了,“我告訴你,本郡的郡守現在是我,不是你。”


    破案了,是他放進來的,昭明心想,不然不會突然破防。


    昭明繼續消化新接受的信息,昭家雖然敗落,但可謂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至少昭老爺依舊是個可以和郡守叫板的人物。


    “成東,你也別跳腳,這個郡守是怎麽當上的,你自己比我們都清楚,”昭老爺還是不緊不慢的樣子,但是一點也不示弱,“你說的對,你是郡守。你想守城我攔不著,但你也別指望我會支持你,我一個子也不會出。”


    “這恐怕由不得你。”郡守看了看昭明和昭勝,笑著說,“本郡的男丁即日起全體參軍,你這兩個兒子正當壯年,身為貴族當身先士卒,為國捐軀,來人,給我帶走,充軍。”


    “你敢,”昭老爺一拍桌子,“真當我家沒人了是吧,你要是敢動手,我全族以後就是你的仇人,不等秦國人來我先滅了你。”


    “哥,你說怎麽辦啊?”昭勝拉了拉昭明的衣袖。


    “父親,”大哥那邊站起來行禮,“兒子有話要講。”


    “什麽事!”昭老爺還在氣頭上,他厲聲吼道,仿佛是把剛才積壓的怒氣宣泄了出來。


    “對不住了郡守,我們借一步說話。”大哥沒有直接說話,反而對著郡守行禮。


    “請便,”郡守一甩袖子,帶著隨行的人到了屋外等著。


    “三弟,五弟,你們過來,”大哥招唿他倆。


    這是要幹什麽?昭明觀察了一下大哥的神色,推測不出他要說什麽。


    他抬頭看了看外邊,天色已經亮了,郡守的隨從卻還沒有熄滅火把,任憑火苗在風中搖曳。在天光和火苗的映照中,屋裏的所有擺設都顯現出了長長的影子。


    “父親,我有個建議,”大哥說,“咱們呢,維持現在原樣,按兵不動,同時讓三弟五弟其中一個隨郡守去守城。這樣無論是秦國贏還是楚國贏,咱家橫豎都不會吃虧。”


    你自己怎麽不去呢,昭明心說,這一家,老爹是投降派,兒子是騎牆派,屬於是老鼠的兒子會打洞了。


    “我不去,”昭勝開口了,“戰場上刀劍不長眼,我還沒結親呢,萬一出了什麽事,直接絕戶了。”


    “那就三弟去吧。”大哥下結論。


    “我也不想去,”昭明說。


    “怕什麽,你就跟著混混,不去衝鋒陷陣不就行了。”昭老爺忽然開口說。


    這好像是我來這麽長時間他對我說的第一句話,昭明迴憶了一下,真是還不如不說。


    “就這麽定了,”昭老爺幫昭明做了決定,“你去準備一下吧。”


    為什麽原主在家裏這麽沒有話語權?兩個人高馬大的仆人圍了上來,帶昭明去收拾東西,那架勢,由不得昭明不同意。


    “郡守,”大哥又把成郡守請了進來,“剛才我們家人商議了一下,雖然秦乃虎狼之國,但我們世代都食祿於楚國,對於楚國多少還是有些感情。剛才我兒子自告奮勇,說願意為王前驅,父親阻攔不過,隻能讓他先去準備了。”


    “貴公子願意參戰,再好不過。”成郡守客氣道,完全看不出剛才還那麽生氣,“既然如此,那你們家不是更應該貢獻些糧食軍需,免得三少爺在軍中受苦啊。”


    “郡守,不是我家不願意出力,實在是去年秋天欠收,這地主家,也沒了餘糧啊。”昭大哥迴答道,“不過您先別急,我有一個計策獻給你。”


    “什麽計策?”成郡守發現昭家繞來繞去就是不願意出錢,臉色又陰沉下來。


    “您缺少軍糧,這還不容易,”昭大哥說,“今天迴去,你就貼出告示去,說昭家把多年積累的家產全部都充作了軍需,還讓三少爺充軍當了士兵,貴族尚且如此,平民哪有不參軍不交糧的道理?就算他們不想,聽到世代貴族的我家都妥協到了這個地步,誰能不怕郡守你的手腕啊?”


    “你的意思是?哦,我明白了,空手套白狼是吧?”成郡守恍然大悟,“行吧,那咱們就各退一步。大敵當前,咱們應該精誠合作,不應該窩裏鬥。”


    “是,郡守深明大義,在下自愧不如。”為了送走這個大神,大哥奉承道。


    “那我就迴去恭候貴公子前來參戰了。”郡守帶領一眾手下,和昭家的人行禮後出去了。


    離開了昭家的院子,相裏革忽然停下了腳步。


    “怎麽了,巨子?”郡守問他,“是有什麽東西沒帶嗎?”


    “哦,非也,”相裏革迴答,“我想先四處走走,觀察一下縣裏的情況。”


    “都火燒眉毛了,還觀察個什麽,”郡守說,“再不布置城防,王賁就該坐在我那郡守的公堂上飲酒了。”


    “不觀民風,何以預知戰事成敗?”相裏革迴答,“郡守且放心,在下一定按時趕迴,不會耽誤軍情。”


    “你們,跟著他一起,免得他遇害。”郡守著急去征收軍糧,於是沒有再計較,而是讓左右跟著相裏革去了。


    “你不是才收拾好東西準備去跑貨嗎?怎麽又迴來了?”白雲見昭明迴屋收拾東西,問道。


    “要打仗了,”昭明和她解釋,“昭家大笑也算是貴族,所以我得去守城。”


    “為什麽啊?”白雲聽了震驚至極。


    我也想問,昭明心裏無奈的想,本來是為了躲避去大梁送命的生意,沒想到這下直接被推到了打仗的第一線,早知如此,還不如賭一把。


    “雲啊,你聽我說,”昭明看了看門外站著的兩個大漢,猶豫了一下,覺得還是不要讓夫人知道自己的境況比較好,“咱們家呢,世代都是貴族,雖然早已經衰敗,但是名氣尚在。平時民眾給我們交租,打仗的時候我們衝鋒陷陣,這是等價交換,破壞了這個規矩,以後誰還尊敬我們呢?”


    “就算是要去,為什麽是你去?”白雲憤憤不平的說,“為什麽不讓老五去?五弟年輕,身體又強壯,良人你剛從鬼門關裏走了一遭,別說是受傷,就是風餐露宿的也受不了啊。”


    這個我也挺奇怪的,昭明心說,隻能猜測昭老爺多少還是心疼小兒子,老大老幺都是寶,那不正好就剩下老三受夾板氣。


    “爹爹,你要去打仗嗎?”兒子看著昭明的行李,忽然冒出了一句,昭明點了點頭。


    這個小孩叫昭心,很不好相處。小孩子多少都有點脾氣,對於這個昭明是有心理預期的,但這個小孩子的調皮程度實在是有些過了,與之相比,過年那些親戚家的小孩都能說的上是聽話懂事了。


    “哇,爹原來這麽厲害?”兒子難得流露出羨慕的神色,“爹爹,我也要去,我要當英雄。”


    “孩子,你記住,”昭明摸了摸小孩的頭,“打仗就是打仗,無論輸贏,都和英不英雄沒什麽關係。”


    小孩子聽了這話,看上去很不服氣,他扮了個鬼臉,甩開昭明的手跑了。


    “這就要去了嗎?”昭明收拾好了,站起來準備和仆人一起離開,白雲忽然叫住他,


    “夫人,你我少年相識,雖然我對過去沒什麽記憶了,但我這麽不聰明,想來肯定有很多對不起你的地方,你多擔待。”昭明對白雲說。


    “忽然說這個幹什麽?”白雲有些難過的問。


    “不幹什麽,怕以後沒機會了。”昭明勉強的笑了笑,“多保重。”他對著夫人行了個李,然後轉身走了,還沒離開院子,身後的屋裏就傳來了哭聲。


    對不住了老兄,看在我替你道了歉的份上,你就原諒我吧,昭明在心裏默默的對原主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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