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說,安靜的人連崩潰都是寂靜無聲的。


    比如星期日的崩潰是沒有聲音的。


    兩天前他還是橡木家係的家主,秩序的神降容器,匹諾康尼人民的最終希望……


    但是現在他感覺自己受到了背叛:


    他視為父親和老師的夢主歌斐木正在為他編織著頭發,他視為生命意義的妹妹知更鳥正在替他畫妝抹眼影。


    “如果這一切真的算是噩夢的話,趕緊讓我醒來吧!我不能……”


    他的內心在哀嚎,他作為男性的自尊正在向著奇奇妙妙的地方滑落,望著鏡子裏那位堪稱沉魚落雁的美人星期日居然有些不自信。


    “哥哥這個樣子,很可愛哦。”


    知更鳥的眼睛彎成好看的月牙,這個往日裏讓星期日覺得溫暖的笑容卻在現在讓他感到…恐懼?


    “羅賓(robin),不要看我……”


    “不要看我現在這個樣子……”


    星期日念著妹妹的名字,企圖喚醒她那快要變質的親情,但很明顯,這舉動收效甚微。


    “哥哥~笑容不要這麽僵硬嘛。”


    “想想看台下那麽多為了你而搖擺的觀眾,想想看雜誌封麵刊登你的照片!”


    知更鳥完全沒有聽進去。


    她帶著甜美中摻雜不明陰霾的微笑,以一種不容忤逆的方式給星期日的唇邊塗上釉彩的油光。


    “哥哥平日裏太累了,總是把自己當成救世主,現在也該聽聽我們這些受到保護的人心裏的話語,去享受一下新的生活了哦~”


    聽到這麽一句話,哪怕明知現場氣氛和知更鳥的精神狀態可能有些不對,星期日還是不免的深深歎了口氣,這是他的問題。


    他緩緩放鬆了緊繃的身體,不再試圖逃離或反抗,以一種順從的態度閉上了眼睛。


    這使得知更鳥眼中的陰霾少了一些,微笑的臉上又補上了平日裏的元氣,她興致勃勃的為敬愛的兄長大人做著幕後準備。


    “你看上去理解了,我的孩子。”


    夢主歌斐木用著他那個隱夜鶇的鳥類身體飛到了星期日的化妝鏡台上,向著他詢問道。


    “我不理解,我也不想理解,但我想你們應該很想讓我理解……”


    像是在自暴自棄似的,說出了這麽一句像是繞口令一樣的話,星期日直接閉上了眼睛,不去看鏡子裏的自己。


    能夠讓他放鬆的方式有很多,從苦橡木酒到走上黃金時刻的街道漫步,這些都可以。


    但是,唯獨是女裝,這種事情絕對不能。


    可是啊,他從來不會拒絕他最親愛的知更鳥的請求,他能為她做到一切,這些無傷大雅的,隻對於自尊心造成傷害的小型即興表演——未必不可。


    成為家族的【鐸音】(類似於神職者中神父形象的同諧家族成員)的時候,星期日就知道人與人之間的快樂並不相通,他現在隻覺得外界的雜音有些聒噪。


    可是連那種絕望的音調他都能調律,這種隻關乎外在形象的事情又算得上什麽?


    去!讓我起舞罷!


    帷幕之後的星期日能夠聽見自己胸膛裏那顆心髒在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


    腳下的高跟鞋有些不合腳,但尺碼其實是合適的,歸根結底還是在於他的行走習慣難以更改。


    這種異常使得這位舞者的動作帶上了一層莫名其妙的忸怩,因而更加惹人憐愛。


    ……


    歌劇:王妃的休息日


    台下的觀眾什麽時候見過這種美人,稍有高挑的身體在古典舞裙的襯托下凸顯了她身軀的濃纖合度,三分慵懶,五分不安,頭紗之下的眉眼嫵媚中帶著新出嫁女子的憂鬱。


    在這出歌劇中,她是大商人和女畫家的孩子,是國王驕傲的第五位王妃,是養在深閣裏的籠中鳥兒,隻為了盛大華麗的宮廷宴會獻歌。


    可是啊,這世間哪能有那麽順利的好事!


    堂堂王妃,說到底也不過是個被父母明碼標價掛在售貨台的商品,一經售出概不退換。


    哪怕是在婚後生活中受到了冷落和屈辱,能迴應她的都隻不過是寒夜裏孑然一身的空蕩房間和窗外裏寂靜皎潔的一輪月華。


    人們隻會看見她身上華美的衣裳,說著那是王的女人,隻要像個花瓶一樣放在那裏就好,隻要她人在那裏整個宮廷就有了藝術家的格調。


    藝術家嗎?


    舞台上的女主人公拿起桌上的書本,翻閱了幾頁又把它丟在那裏。


    她當然記得父母的教育和囑托,曾經頂著瓦罐練習的站姿落落大方,抬起的額頭和挺起的胸膛都帶著優雅的氣度,談吐間也有大家閨秀的書香氣……她是個女藝術家。


    可在這裏,在這個宛若宮廷一樣的籠子裏,她隻是個不被關注的花瓶,是個被豢養的任人予取予奪的藝術品!


    女主人公星期日輕撚手指,在霜白的聚光燈下做出暗自神傷的樣子,她的目光憂鬱裏帶著少年王妃對於未來的迷茫。


    宮廷裏的生活雖然安逸,但這不是她想要的,這裏簡直就是個地獄!她要逃出去!


    可要怎麽樣才能打開這個堅固的籠子呢?


    王妃勾起腳,看著自己那白淨的不擅長遠足的腳掌,這也不像是能夠載著她逃離牢籠的東西。


    (台下的觀眾有的人開始咽口水)


    王妃打開衣櫃,那裏全都是華麗而沉重的宮裝,完全不像是能隱藏身份的東西。


    王妃打開窗戶,王宮的樓宇又高又險,完全容不下她飛躍房間的逃亡路線!


    她要怎麽逃呢?


    星期日王妃做出了思索的動作,她踮起腳尖靠近房間的門——她是要犧牲自己的美色,去誘惑那些並不完全忠誠的護衛嗎?


    那又怎麽談得上自由!


    不要男人!她的貞潔從來不是為了守護那枷鎖,而是因為順從自己的心,她甘願幹幹淨淨的,她不要再從屬於任何人!


    思來想去,王妃又坐到床上去。


    夜也已經深了,她與其思慮不如趕緊睡去。


    夢裏,一場大火在宮廷的高牆裏燃起,那些仆從全都不見影跡,而刺客也不知影蹤。


    王妃打開窗戶,看見火焰自空中高高的升起,她的眼睛被烈焰染成鮮紅,如同那日滴落在嫁衣上的淚滴。


    秩序!我所堅守的秩序!


    我曾如此信奉你,可你卻又棄我而去!


    她從桌上拿起那一把餐刀,衝進國王的房間裏,國王摟著兩個侍寢的舞女,睡的正安寧。


    他不顧朝政,致使宮牆外餓殍遍地。


    他偏信奸臣,令那地方去魚肉鄉裏。


    他貪情好色,一月要寵幸十位新女。


    王妃在火焰裏笑著,她笑著,就像當年在家裏打碎一隻瓷器,受到母親鞭打的時候


    ——她笑著!


    她高高舉起了手裏的利刃,直指國王的胸膛,幕布後是她揮毫作畫,肆意揮灑紅色的墨跡!


    她對著自己和所有人說:


    “陛下,我寬恕您!!!”


    ……


    歌劇終了,觀眾卻依舊沉浸於舞台上那名演員的動作裏,星期日王妃低著頭笑著,沾著點點血色令她的悄臉顯得妖異而魅惑。


    她盡職盡責的扮演著歌劇中的王妃,卻不由自主的寵溺進去,最終……比起信仰和意誌的解放,似乎這身衣服倒也沒有那麽使她覺得抗拒了。


    掌聲如雷鳴般奏響,觀眾們迴過神來,為這完美的劇目獻上自己的讚美。喝彩和支持使得這歌劇院底下像是開了場演唱會,人們高唿著她的名字。


    聽著粉絲們的熱烈迴應,星期日也發自內心的笑了,他好像能理解知更鳥為什麽這麽喜歡舞台了,也開始理解偶像的力量。


    “這種感覺,倒也不壞……”


    星期日笑著,如一位真正的王妃那樣,優雅的提起裙角向觀眾行禮,然後她退迴帷幕之後。


    她…他不會想到幾天之後《夢境晚報》上麵會用多麽溢美的詞藻來評價他這出劇目。


    當然,那些瘋狂的粉絲開始翻印歌劇的海報什麽的,也就不算是什麽稀罕事——如果他們因為這事沒有在酒吧招惹到一位實行全身機械改造的星際牛仔的話。


    ……


    王凱文笑著合上當期的雜誌,推開房間門。


    他對於這皆大歡喜的劇目倒也算得上滿意,不是指星期日的那場表演,而是指他讓“星期日女裝去表演”這件事本身。


    這些小靈感算得上無聊生活裏的解悶,但畢竟正事要緊,他的小快遞員要來了。


    “你好呀,佩佩……”


    話說到一半,他愣住了。


    門外麵的人不是佩佩,也不是抱著佩佩的花火,這是位老熟人——這是黑塔。


    (好吧,黑塔不老。)


    無心插柳柳成蔭,王凱文若有所思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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