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感覺到,因為自己尚且還活著,那些早就應該被埋進墳墓裏的東西正在躁動。


    這是距離黑塔空間站3個星域的一顆死星,幾個琥珀紀前,一群麵目猙獰的蟲子降臨於此,然後摧毀了這裏的一切。


    文明也好,生命也罷,都已經淪為時光裏飄蕩的殘渣,由悲悼伶人追憶他們失落的痕跡。


    現在,死去的行星內部傳來令人不安的震顫,仿佛是有著什麽龐大事物在準備用星球作為卵殼,進行極其褻瀆的孵化。


    這個可怕的怪物,它正準備咬破自己繭殼,去遠赴星空之外的某場盛典。


    去覲見,蟲群新的領主。


    讚美祂,宣唱祂,祂是萬千子嗣的母親,祂是它們的主人,統帥,君王……要獻給祂,屬於蟲群的沃土,滋養新生!


    它完全撕裂灰暗的死星地表,讓自己的鞘翅充滿熾熱的血漿,待它們幹涸,蛀星的災禍也許就將如噩夢一樣重現。


    它發出尖銳而洪亮的嘶鳴,向世界宣告它們的複興,要用最濃重的血腥和戰爭浸透枯槁的軀體,釋放本能裏的野性。


    它振翅翱翔!撕開天幕裏的虛偽,遮天蔽日的巨翼下是團結的孩子與士兵,時刻準備著為了祂唯一的願望再次開疆擴土!


    那是〈斯喀拉卡巴茲〉,那是所有生者的夢魘,是由【繁育】親自授勳的至高災厄。


    “原型為繼承蟲皇之顎的巨蠹,能以口器凝聚裂解天體的死光,將破碎的群星作為誕育子嗣的溫床,曾是寰宇蝗災中的諸界噩夢之一。”


    “其本尊下落不明,可能已經在寰宇蝗災期間死亡。”


    ……


    它來了,它現在已經來了。


    ——————


    星海的對麵,是敵人。


    深刻明白這個道理的Ω1第三百二十六次嚐試運用力量複現那把早已破碎的火紅巨劍。


    再一次毫無疑問的失敗。


    “沒有用的,它早在我尋到它之前就已經燃盡了,現在我們能看見的隻是不足原來億萬分之一的餘燼……”


    黑塔站在他的背後,指出來這個實驗的問題所在,然後她湊過去,趁著機會撫摸了他因為情緒低落而垂下去的耳朵。


    “沒想到你真的可以使用這件奇物,有興趣參與我和阮·梅一起開發的項目嗎,Ω1?這種力量或許會在開發過程中相當有用……”


    他沒有迴答她,隻是壓榨著軀體裏的力量一次又一次的嚐試“複現”,然後重複這個行為。


    Ω1在這幾天提出了一個相當有建設性的猜想,那顆核心賦予使用者的力量強度應當會隨著掌握程度和融合水平發生改變。


    在他的設想裏,融合的第一層水平是使用者可以實現在完全理解構造下的完美複現。


    第二層,允許使用者在缺失對於原品關鍵認識的情況下,仍可正常完成複現。


    第三層,它會允許擁有者完全不理解原品的基本構造,隻憑借自己的猜想和主觀意識就能完成塑造,這一程度的作品將有著“超越原作”的可能性。


    Ω1現在已經可以摸到第二層的門檻。


    他開始嚐試用自己的知識庫來補充情報上的缺損,繼而實現幾乎半架空的“創造”。


    而他這種突飛猛進的發展,令旁觀的黑塔越發的感到不安,用場外援助的理由強行闖入了他的試驗場,並開始幹涉他。


    這都在他的預料之中。


    “你在恐懼我,對嗎?”


    他很平淡的說出了這句話,並不覺得失望。


    “如果在半個月前,我或許還能找個理由來掩飾自己的情緒,可是現在,我的迴答是肯定的。”


    “我在恐懼……Ω1,我在恐懼你。”


    黑塔人偶的俏臉上浮現出一抹笑意,她直視著他的眼睛,實話實說。


    Ω1現在所使用的力量,是完全超出她理解的。雖然黑塔本人絕不是墨守成規的老古董,但是現在,她也開始體會到超出掌控的異樣感。


    所有的物理學常識都在被無情的塗改,發生反應的能量和反應後的能量完全不一樣,這居然真的是違背“質量守恆定律”的。


    這就是“神”嗎?


    她現在隻覺得嘲諷那個失落文明的自己何其可笑,試想在目前如此進步的科技發展水平下,她還不是坐井觀天的螻蟻之一?


    橫跨在她與真理之間的天塹,依舊是那如魔鬼一般無可奉告的“無知”。


    黑塔,再一次試圖看清鏡子裏的自己。


    這時,一聲輕笑自門外傳來,帶著來者的意誌,擾亂了她的思緒。


    “幹得不錯,Ω1,至少你成功讓我看見了黑塔幾乎沒有出現過的表情,完全對得起到現在為止我對於你的投資。”


    阮·梅走入此間,看著他們。


    “唯獨在表情方麵你最沒有資格說我……”


    黑塔很恰到好處的吐槽道,不管怎樣她這具人偶身體的設計也該比麵癱臉要好得多。


    無視了黑塔的碎碎念,阮·梅走到Ω1身前,遞過去一塊包裝精美的糕點。


    “新漬的玫瑰,老式工藝的冰皮,中規中矩的甜度,希望這合你的口味。”


    “吃點,也算彌補一下高強度運動的消耗。”


    Ω1叼起那塊糕點,用爪子剝開包裝,一口吞下這塊糖油混合物。


    “這次是什麽,吐真劑還是奪魂藥?”


    他用一種很奇怪的態度來詢問,似乎對於這些過分的手段也絲毫不覺得意外。


    “雙份的貓咪強化維生素?!”


    最後得出這個結論的他覺得又好氣又好笑。


    “別把我想得那麽壞,Ω1。雖然我不會被你的信息素影響,但滿足你的戀母情結應該沒問題。”


    “我作為你的創造者之一,對你適當的寵溺相當合理,難道不是嗎?”


    阮·梅若無其事的用那張好看但沒有表情的臉來迴答他,這個壞女人順手撫摸上他因為緊張直立起來的尾巴,惡趣味的看他突然顫了一下。


    “怎麽?敢做不敢當?黑塔找到我的時候可是一副興師問罪的樣子,我可不記得我有把你教成那麽扭曲的家夥啊……”


    嗯,阮·梅還在一步步上分。


    到底是目前強度遠遠高於黑塔(人偶狀態)的女人,僅僅是對話就讓他感到莫大的壓力。


    他現在……總之就是非常後悔。


    本來就對用信息素適當控製阮·梅不抱有太大希望,沒想到還真就一點用都沒有,偷雞不成蝕把米,還被扣上了奇怪的標簽。


    “喂喂喂,你們兩個現在這麽和諧會顯得我特別傻誒——隻有我一個人被排除在外嗎?”


    黑塔倒是聽懂了。


    也就是說,阮·梅早就和Ω1達成了與她無關的默契,之前黑塔的種種發現也都是這倆故意演給她看的……


    好氣哦。(*`д′)


    “哦?應該是吧。”


    “但是黑塔,我記得之前我和你說過,不論發生怎樣的事情,我們之間都不需要謊言。”


    阮·梅的目光倦懶但極具穿透性,讓剛準備大發雷霆的黑塔一下子就啞了火。


    “別告訴我你沒有接到空間站發來的警報,幾個星域外的異動明顯到不需要探測,你知道那是什麽,卻選擇了最沒用的欺瞞。”


    “我隻是……”


    “我不怪你,黑塔。”


    阮·梅用溫和的語氣打斷了她的解釋。


    “Ω1的存在本身就讓人覺得不安,這很正常。但是啊,倘若連你我都不再相信他,誰去為他保留最後的一點人性呢?”


    這話並沒有避開就在一旁看著的Ω1,輕而易舉的揭開了他故作堅強的偽裝。


    就和對待謎語人的製勝手段是“直球”一樣,坦誠相待總是天然克製陰謀家。


    眼下阮·梅把話挑明白了,剩下的兩人也沒有了隱瞞的興致,幹脆打開終端把自己的情報共享。


    有關於共同敵人的一切都正式的在幾個終端裏流通,短短半秒,“碎星王蟲”就被分析得連生命方程式都被推導出來。


    “誒,我說我隻是隨便猜了一下,然後正好猜到了你們兩個在想什麽,你們會信嗎?”


    良久,阮·梅才麵無表情的補充了一句。


    迴應她的是兩雙格外鮮明的死魚眼。


    黑塔和Ω1看出來了,這位冷麵美少女是標標準準的天然黑——我們在算計中發現了少量多次的巧合,你有什麽頭緒嗎?


    “哦,對了,Ω1,你剛剛吃掉的那塊糕點的確含有15%的吐真劑。我之前還怕小劑量會對你不起作用呢,現在看來還是有效果的。”


    嘴角微微上揚兩個像素點,阮·梅女士再一次踐行了自身絕不欺瞞的良好個人習慣。


    “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啊?你玩真的?我現在催吐還來得及嗎?!)


    給Ω1貓貓嚇得把聯覺信標都掉了,一下子用自己的本音說話。


    “好啦,至少結果是好的不是嗎?我們之間不需要那麽多彎彎繞繞的,趕緊商量一下對策吧,馬上過來的那家夥可不是鬧著玩的。”


    黑塔幫他撿起來地上的聯覺信標,然後不動聲色的扣掉上麵加裝的監控元件,把它遞還給他。


    好好好,兩人一貓拆出來幾百個心眼,這就是“家人與同伴”的含金量嗎?


    明明實質是利益交換和互相算計,但就是塑造出來一種極其友愛和諧的相處方式。也不知道這是因為在場的都是才華過人的天才,還是因為那他們自己都不相信的感情。


    在這個時候,尚且不存在悲劇令他們分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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