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中央研究所走到抗體研究院沒有花多長時間,這路程比想象中要短。


    “寥寥數百步,一步一心寒。”


    以前在模擬裏,他不覺得自己是一個脆弱的人,什麽事都能扛著,哪怕是直麵星神,他都可以借由著<勇氣>能不感到恐懼。


    於是啊,死亡不屬於他,他可以堂而皇之的踏上一條孤獨的路,承擔一個世界的責任。


    現在,這場大夢一樣的二十三年過去了,模擬外他已然擁有了模擬裏麵的力量,可是,他失去了那一絲已經微不足道的<勇氣>。


    這麽說也不準確,王凱文做不到無血無淚,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處,他是個正常的人。


    可是,救世主總不會像他現在這樣淚流滿麵吧,模擬裏的凱文或許很難掉一滴眼淚,即使落下估計也會動用能力把它凍成寒冰。


    可是他呢,這個家夥還沒走到目的地就已經快要淹沒在悲傷裏。


    娜塔莎遞過來幾張紙巾,王凱文伸手接過。


    “謝謝……”他發現自己有些失態了,把臉上的淚光擦去。


    鎮定精神,推開那沾滿灰塵的玻璃門。它原來是感應門,可是這麽多年過去,感應器已經認不得這個世界,隻是沉默,冷淡的對所有來客熟視無睹,想要進入其中,隻能用蠻力說服。


    被推開的玻璃門,順著原有的軌道滑向兩側。


    這裏比中央研究所打掃的還要幹淨,沒有什麽淩亂的跡象,空曠,整潔。


    灰塵因為防塵倉的緣故隻落了薄薄一層,基本上看不出來,七百年的時間似乎沒有在這裏停留,隻能頹然的讓原來在此處的人們離去。


    反物質抗體,以一百條人命交換一個人的幸存,這樣殘酷的希望,終於也是被遺忘了。


    抗體研究所,當這個星球上再也沒有反物質軍團,沒有反物質粒子,它還有存在的價值嗎?


    和被搜尋一空的中央研究所不同,這裏雖然人去樓空,但可能是因為這裏的防護等級更高,又或者單純因為這裏的文件已然失去應用價值了,日誌文獻被整齊的擺放在書架上。


    這些書籍被主人小心翼翼的裝進密封隔離袋裏,她好像早就知道這裏可能被塵封許多年,因而她特別注重保存工藝。


    她甚至用塑料標簽在上麵標記每一本書的內容和用途,分門別類,將它們擺放在不同的區域方便後來人查閱。


    這麽說來,這些書架讓這個試驗所的大廳看起來像一個圖書館。


    對於後人,她決定留下這些資料和真相。


    娜塔莎是見過這種密封隔離袋的,在上城區的博物館裏,這東西在現在已經是文物了,它揭示了齒輪機關時代之前似乎還有更加輝煌的文明……


    現在她見到了真品,看著這些書本她一時有些無言,如此大量的文獻,對於學術上麵的價值是非常可觀的,這些臨床醫學試驗報告恰恰是如今貝洛伯格醫學缺失的部分。


    如果不是因為這樣,瓦赫(娜塔莎的哥哥)也不至於被醫學院放逐,被迫來到下城區,用這裏的居民去做那些泯滅人性的人體實驗吧?他所希望研發的抗寒試劑可能也可以早一些被製造出來……


    這些資料它們都在這裏,被先哲寄予厚望留下的遺產,可是啊,沒有人記得,沒有人在乎。


    貝洛伯格和上一個時代是如此堅決的斬斷了所有的聯係。文明在退步,而人們根本沒有意識到,寒潮與其說凍結了大地和天空,可能它最大的危害是凍結了人心。


    王凱文向著研究所的深處走去,腳步聲細碎,他有些急切,想要見到那個真相,又有些恐懼,害怕這真相代表著……


    他終於迴到了這裏,他推開了門,然後——


    燈亮了。


    七百年,在這顆星球上隻有用反物質軍團殘骸製造的事物可能才能長存。想要讓燈保持這麽長的使用壽命是不現實的,你總不能拿反物質粒子用來供能吧?


    又有誰願意開拓這麽艱難的技術,僅僅是為了點燃一盞燈?開什麽玩笑?!


    可是啊,有這麽一個傻丫頭,為了給某個可能迴不來的人留一盞燈,她製作了七百年來都無法損壞,長明的燈火。


    它將從被製造時就恆久的保持熄滅,直到那個生物信息被錄入的家夥推開她辦公室的門,直到那個不可能等到的家夥從漫天繁星上——迴來!


    何等明亮的燈火啊,在刹那間將這昏暗的房間照徹得好像白晝那樣。對比這燦爛的燈光,倒顯得時間的等待和黑暗的侵蝕都有些落入俗套了。


    已然被塵封的研究所在燈光的指引下被喚醒了,大地深處傳來轟鳴,像停止跳動的心髒再次啟動,把溫涼的血加熱。


    齒輪運轉,由反物質粒子非法製作的發電裝置瘋狂的把那危險的能量拆解,轉化為簡單的電能,粗暴的將電路元件連接。


    齒輪剝落下幹枯的鍍層,暴露出裏麵深灰色的內芯,那個東西,正是由反物質軍團殘骸做成的灰石打磨而成的……


    如此大量濫用這種材料,倘若被發現的話,這罪名足夠製作者被處決幾百次的。可是啊,當她決定要這麽做的時候,就沒有人可以阻止她了。


    燈火通明,地下2000米深的抗體實驗室被唯一的留守人員改造成了一個特殊的末日機關,它可以等下去,永遠的等下去,直到這顆星球死去也好,直到後來的任何一個人發現這裏。


    區區幾百年罷了,以星空為戰場的他肯定可以做到等下去的,既然到時候這個世界可能沒有人會記得他,那麽,就由她這個老朋友為他守候最後的記憶。


    就讓這深達大地深處的空城替她等著他迴來,就讓這長明的燈火見證他活著迴來的壯舉,讓至少有人能為這個世界的救世主授勳……


    哪怕他忘記,哪怕他再也無法迴來,哪怕,這個世界想要把我們的故事從曆史書上抹去,那又怎麽樣?他永遠是她的英雄,永遠,他值得她為他付出一切代價,值得她等下去。


    她娑,就是要讓他迴來的時候,能有一個迴歸的地方,在梅已經死去的現在,給他一個…“家”。


    貝洛伯格隻要還有一天存在,這裏就會永遠的等下去,等下去。就算寒霜把這裏冰封,變成裂界又怎麽樣,就算毀滅的火焰把地表灼燒成熔岩那又怎麽樣,這裏的存在,這裏的一切……


    它的存在就是她用一生寫出的情書。


    “往前走吧凱文,踏上那條路也好,拯救這個瀕死的世界也罷,這些我薇塔都不在乎,哪怕你失敗了也不會有人會怪你…


    隻要你能夠活下去,隻要你可以活下去,哪怕你成為不了英雄,哪怕你像一個懦夫一樣逃跑也好啊,活下去,我隻要你能活下去!”


    如果你真的有機會再踏上這個大地,能夠來到這裏…請讓這裏的一切代替我說:


    “凱文,歡迎迴家。”


    燈光下,這個房間的四麵牆壁上貼滿了凱文的照片,偶爾還能看到這些照片上附著著特殊的保護層,從而阻止它們的氧化。


    有人等著,有人等過,有人永遠都在等。


    ————————


    家——在毀滅的戰火把那個大陸都焚盡之後,凱文就幾乎成為了一個戰鬥機器,他能夠稱作是家的不過是軍團裏的後勤部或者傷兵營……


    和梅成婚之後的家也就順道移到了研究所附帶的職工宿舍,可是啊,那裏早就被時間抹去了,凱文看過,除了中央研究室用灰石構造的主樓以外,其他的都坍塌的不成樣子,包括那可憐的宿舍。


    抗體研究所,當然,同樣用灰石建造的它也是有資格在時間裏長存的,甚至因為保密等級更高,它的建造更加完善,或許可以保存更久。


    ……


    在梅逝去之後,娑一度獨攬大權,成為這個星球上第四位大守護者,她不再出現在公眾麵前,被稱為“影子裏的大守護者”。


    可能是因為統領著繼承下來的暗殺機關吧,她雖然不怎麽管理實務,但是在她的統治下,沒有人敢造次,否則黑暗裏的利刃將肅清罪惡。


    沒有人知道這個大守護者從哪裏來,去了哪裏,問起來除了她的名字以外居然列舉不出任何資料,甚至查詢不到大守護者之前的就業經曆(製造抗體的工作高度保密)。


    娑,在2000米地下的試驗所裏,遣散了所有的研究人員,反物質軍團已然被除盡了,抗體的研發也就沒有什麽必要。


    空蕩的研究所裏,她在無數次的擦拭那有某個人照片的相框,她甚至把有他照片的他和梅的結婚照也拿了過來。


    梅留給她的遺言裏讓她好好照顧凱文。可是梅,你一死了之輕鬆的很,你清高,能用生命去驅使星核,把凱文送到星球外的戰場上,倒讓她做這個等待的人。


    隻能說梅啊是個合格的英雄,作為人類嘛,早就失格了,純粹理性下還有人性就不錯了,要求不來她太多。


    反正娑不會拒絕這個請求嗎?


    “真是自私啊,梅,這麽簡單的死去,留下來這麽多爛攤子,留給我。”


    “早知道就不把凱文讓給你了。”


    娑習慣了收拾這兩個家夥的爛攤子,她總是這樣,從某種程度上她和凱文一樣,有能力背負,習慣了背負,不得不背負……


    真是甘甜的絕望啊,等著一個可能再也迴不來的英雄,等著這個世界苟延殘喘延伸到下一個千年嗎?


    她要他能夠迴來的願望,讓【智識】投下了目光,哈,真有意思,梅沒有做到的事情她做到了,果然梅和凱文一樣都是除了正事在生活上不動腦子的家夥嗎?


    ……


    娑在大地深處的房間裏,鑲嵌齒輪,構築一盞長明的燈火,她要刻印時光的斷點,做一件不是那麽【智識】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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