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


    迴憶是一座覆蓋冰霜的墳墓。


    可是凍結什麽也凍結不了流逝的時間,倘若僅僅是不想失去,再怎麽理想的低溫都是不夠的。


    凱文感到寒冷,刺骨錐心的寒冷。


    月球的背麵沒有風。


    反物質軍團的成員已經來了,它們就等在這裏,眼看著他一步步向他們走來。靜靜地,目視著這個基本上已經被判定死亡的弱小生物。


    凱文對於他們來說唯一具有威脅性的是他手裏的那把劍,天火聖裁,和它們同根同源領受毀滅賜福的令使的力量,死滅的火焰。


    火,可以點燃一切,覆滅一切的火種。


    毀滅令使破碎的心髒,存護令使殘損的手臂和肋骨……真是奢侈的材料,在宇宙之中也不多見。


    貝洛伯格的宣傳詞上曾用華麗的詞藻讚頌這柄武器,甚至扯上了久遠的神話故事:守護伊甸園的火劍,覆滅罪城索多瑪的天火,偉大王者受賢者指引獲得的至強聖劍……


    比起這些凡人,毀滅的信徒和士兵更清楚它的力量和內涵。


    幹淨的,純粹的劫火,毀滅星神納努克賜福的絕滅大君之一所具有的本質——


    【賦予敵我雙方<平等>毀滅的火焰。】


    這種力量被如此弱小的生靈掌握在手中,對於它們來說是何等褻瀆,何等諷刺。


    ……


    一步一步,踏足戰場,聆聽告死的鈴音。


    凱文聽見了天火聖裁在訴說著它的意誌——


    【讓戰火,賦予我們平等的新生。<毀滅>】


    【願此身化琥珀,永護蒼穹淨土。<存護>】


    嗬,這種東西,他本來就不在乎。


    廝殺吧,廝殺吧!把怒火和怨恨都宣泄,把這刺骨的寒意,滾燙的惡念,都施與仇敵!


    凱文他太熟悉虛卒的身體構造了,有個詞怎麽說來著“庖丁解牛”,他熟悉它們的軀體,熟悉如何分割它們的軀體,熟悉如何把它們變成屍體和素材。


    凝神,明目,找準切入點,戰鬥是一種美學。


    劈斬,揮剁!!!切開,剁碎!!!


    【虛卒,還行。】


    外骨骼,生物質,核心,火種,思維濕件,能量傳導網絡,火匠打造的戰爭鎧甲……支離破碎,血肉橫飛,骨斷筋折,四散成泥,化為…灰燼!!!


    凱文單手揮舞著灼目的火光,在毀滅群魔中穿行,他神色鎮定,但是動作幾經癲狂,殺戮之中,血泥之間,他聽從著內心的唿喊和狂笑,裂解著麵前的一具具蒼白的身體。


    【踐踏者,不錯。】


    外骨骼,四條戰馬的蹄爪,烙印的蹄鐵,強健的雙臂,脈動的心髒,強弩和巨大的箭羽,虛實交替的軀體……血流如注,身首異處,千瘡百孔,七零八落…粉身碎骨!


    殺戮,殺戮!破碎的肢體在眼前飛揚,持弓人馬冰涼的反物質循環液在刀鋒劃破血管之後噴濺而出,於月球崎嶇不平的地麵上匯聚成幽藍的河流。


    凱文能聽見,他的身體在悲鳴。


    可是,還不夠。


    這種苦痛,相較於失去一切,太過於輕微了。


    【末日獸!好,很好!】


    巨大的雙翅,破碎的頭顱,綿延的巨尾,災虐的右手,黎明的左手,反物質引擎……遍體鱗傷,皮開肉綻,血肉模糊,骨肉離散…敲骨吸髓!


    凱文感受到身體裏反物質粒子在沸騰,他甚至撕開末日獸的殘骸、擊碎它們的反物質引擎痛飲裏麵盛放的古獸怨念和能量用來補充戰鬥的虧空,真正的“敲骨吸髓”。


    因為他還不能停下,不能,在這裏停下。


    他要存護身後的星球,存護梅用生命交換的未來,即使對於他而言——


    沒有梅存在的未來,沒有意義。


    末日獸反物質引擎裏盛放的能量和其他虛卒不同,它仍然滾燙,熾熱,古獸的怨念和戰爭熔爐的餘溫還在慘烈的交融。


    這種痛苦的力量也要飲下嗎?


    可能因為誓言更痛苦吧……


    【在燃盡的大地上,我向她,向所有人許下承諾,無論付出多少代價,人類一定會戰勝毀滅!】


    凱文從殘破的上衣口袋拿出因為過高濃度發生狀態改變,深邃到成為黑色液體的抗體。


    那就一起灌下吧,這是<施予者的金杯>裏滿盈的聖血和毒酒,是萬眾期待釀成的苦果。


    這是<求道者的法衣>裏攜帶的希望和苦難,是她固執的愛帶來的劇痛。


    伊甸,娑,你們直到最後一刻都信任著他能成為救世的英雄嗎?


    ……


    大劍揮落,但這個敵人毫發無傷。


    我說是為什麽呢,原來是因為劍短了一截,嗬,這天火聖裁也已經到達極限了嗎?


    天火,斷裂了,隻餘下劍柄和短短的一截劍刃,這樣子著實滑稽,和菜刀沒什麽區別了。


    太多的敵人。


    為什麽會有這麽多反物質軍團的敵人?因為這是一整支反物質軍團。


    要怪就怪曾經統帥這支軍團的絕滅大君死在了這裏,這一整支軍團在失去軍團長的情況下已然是被毀滅星神當成了棄子。


    毀滅星神的意誌難以猜測,祂出於某種目的默許它們為軍團長洗刷恥辱,默許它們帶上全部軍備兵發遠方。


    既如此,祂賜予它們毀滅,令它們全員集結在這裏,在毀滅這顆星球之後自行解決。


    數以千計的末日獸,無邊無際的各類虛卒,這種兵力本來是為了毀滅星係而製備的,如今來這裏,著實有些大材小用。


    ……


    【那麽,凱文,你願意就此停下來嗎?】


    就這麽停下來,看著他們把你淹沒,看著毀滅的火焰在自己的屍體上燃燒,看著他們用那星艦的主炮把這個雅利洛從一顆冰球燒成一個玻璃珠。


    真就成為宇宙裏的“明珠”了,哈哈哈。


    【你甘心嗎?】


    看著梅用生命守護的世界化作一片廢墟,看著娑在戰火之中變成四散的灰燼。


    手中的斷劍也在等待著新的柴薪。


    它說:


    【戰爭還沒有結束,這平等的新生還沒有到來,付之一炬吧,我這枯朽的生命,把一切都燒成…灰】


    那就如它所願吧。


    湧動的,如血液一樣鮮紅的,比大地深處岩漿還要鮮紅,比恆星的日珥還要鮮紅,是劫燒的死滅,或者,如薪火一般光榮的焚燒殆盡!


    天火啊,不必迴應我的願望,隻需要說出你的訴求就好,一起完成英雄的未競之願,一起


    ——成為孤獨的英雄吧。


    火焰在斷劍上燃燒,給予它重鑄的力量。


    “破壞的火焰在其原初持有者手中變化而成的異型大劍。


    宛如破壞神的化身降世,恆星入滅時爆發的光芒才能與其爭輝,是謂“劫滅”之意的由來。


    唯有超越凡人的軀體,才能承受這無盡的毀滅力量。”


    【以我殘軀,化烈火】


    火焰在咆哮,連自我都能化作柴薪的決意,為了真正平等的破滅,為了能被稱作“恩賜”的死亡。


    人類的身體成為了重擔,即使是融合戰士,和令使級別的存在相比,太渺小了,米粒之光和皓月爭輝。


    那就超越人類吧,向這些外來之物揭示這個星球文明的力量,向他們彰顯人類的勇氣和決意……


    【人類的讚歌就是勇氣的讚歌】


    娑的願望,是凱文可以在任何極端的環境下都可以活下去,那顆帶有特殊冰屬性的虛卒核心早就在吸納無數反物質能量後發生了可怕的異變。


    娑的抗體,讓它們熔鑄在一起,化作真正怪物的心髒,化作這個文明的獸體。


    毀滅造物的殘片在凱文的身體裏互相融合,最終形成了一個沒有意識的,由凱文意誌操縱的怪物。


    【萬眾期待者為神,登臨創生破滅者為梵天。】


    羽翼和鱗甲爬上凱文的身體,異狀的血肉從脊柱四散,化作單麵的巨翅,頭骨裏鑽出漆黑的魔角,仿佛戴上那萬般惡意的王冠,他的身上又覆蓋著漆黑的鱗甲,猙獰如同惡龍。


    這是非人之物,這是人類窮極一切突破限界融合異界怪物力量所刻印的力量,這是娑一生之中最偉大的作品。


    【梵天百獸,加諸此身……】


    隻有這種力量,隻有這種拋棄人類形體的崩落才能持有那三度解放的薪炎王劍,隻有這種力量才可以背負所有的代價,成為——


    救世的英雄。


    背負一個世界的罪惡,踏足漆黑的深淵,篡奪毀滅力量的惡魔,【業魔】,他這麽稱唿它。


    這個稱唿沒有祝福,它明顯代表著擁有者對於這種力量的詛咒,因為恐怕當他有勇氣使用這種力量的時候:


    “他所守護的一切都破滅了吧……”


    可能名為凱文的人類已經死去,和<梅>一起死去,在這裏誕生的,展露著力量的造物,是神,是拋棄了作為人類所有屬性的神,冰冷的,隻為了一個目標行動的“神”。


    可惜,


    【他隻是一個被迫背負救世之名的普通人罷了。】


    ……


    這種力量,在令使之下,在拋去星神不計的世界裏,已經可以扭轉戰局了。


    殺戮變得格外容易。


    灼熱的火焰摧枯拉朽,將破滅和絕望帶給反物質軍團,那些往日裏隻能用蠻力拆解的甲殼在這等偉力之下和紙張沒有區別。


    熔鑄的大劍撕開天幕,將恆星入滅的死寂綻放給孤寂的太空,漆黑的,覆蓋著鱗甲和羽翼的魔影在月球的背麵展開更殘虐的屠殺。


    仿佛,要將苦痛同等返還給這些罪魁禍首,要把失去所愛的怨念都以暴力宣泄殆盡。


    陰沉的嘶吼和慘烈的哀嚎於火光中搖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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