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洛伯格今夜無戰火。


    所有人都在溫暖的夜裏安睡著,他們信任這座城市的防禦,雖然心裏懷有絕望,可是生活還是要繼續,再絕望又有什麽用呢?


    老老實實上班,日複一日的領取物資,雖然說未來可能是不怎麽美好的,但著眼當下,也就那樣,渾渾噩噩的。


    既然好不容易活下來,大守護者也終於換成了腦子正常的家夥,就這麽活著吧,挺好的,與其每天提心吊膽的,不如看開一點。


    明天和意外,沒有人知道哪個會先來。


    說不定明天早上,敵人就全消失了呢?


    ……


    梅孤身一人站在貝洛伯格前由山穀構建的天然峽穀上,看著遠處的反物質軍團漸漸如潮水般湧來。黑色的甲殼上燃燒著反物質粒子的火焰,它們的行軍寂靜無聲,因為虛卒大多是已死的空殼。


    末日獸緩緩的,一隻又一隻的飛來,它們的翅膀扇動著,掌中的反物質引擎在夜空裏泛著幽暗的光。


    踐踏者們,邁著蹄掌,一步一步的向前奔襲,它們的軀體上纏繞著量子的黯色,死滅軀體在荒原上若虛若實。


    “從我這裏看好像差不多來齊了。”星核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梅輕輕的點了點頭。


    星核在山頂上,它可以看到的畫麵更有衝擊力,黑色的浪潮從四麵八方湧來,這座存護之城在這種攻勢之下不過是狂瀾下一葉孤舟。


    失去令使的軍團傾巢而出,誓要洗刷這裏曾到來的屈辱(軍團長和存護令使同歸於盡,先行兵團被剿滅),用這個文明的終焉闡釋毀滅的美學。


    “好的,再等等,確保沒有漏網之魚。”


    她以前習慣了在實驗開始前準備好一切,不容許差錯的,妥當的等待自己期待的實驗結果出現。


    反物質軍團兵分兩路,大部分用來熄滅這座最後的城池,用來斬落這個星球的文明。另外的沒有降落的距天文望遠鏡檢測匯聚在月球附近,看來是鐵了心要殲滅凱文這個使用令使火焰的盜火者。


    挺好的,既然來了,就全部留下來吧。


    梅捏碎了手中的冰晶花朵。


    夜色裏,無形的寒氣有了實體,燃燒著毀滅火焰的焦土上居然開始飄揚起一陣寒風。


    大雪,靜靜的飄落。


    冰藍色的光芒照亮了夜空,也撕裂開梅單薄的身體,冰晶從她的皮膚下麵生長,從胸膛裏生長,從骨骼裏生長,刺破皮膚,在身體表麵形成暗淡無光的裝甲,形成華麗的長裙和王冠。


    【冰冷。】


    感知因為麻木而消退,疼痛更遲鈍,可能因為身體已經破碎的緣故,痛覺的傳導也受限。


    梅的思緒開始流轉,意識模糊了,她想著過去的事情,迴憶,不停的控製不住的迴憶。


    人死的時候有走馬燈嗎?沒有嗎?


    死後會去電影院看自己的人生嗎?死亡的時候,靈魂和肉體會分離嗎?靈魂會真的存在嗎?末日獸那反物質引擎裏封裝的是什麽呢?


    該死,想這些沒有用的幹什麽。


    想想凱文吧,想想那優秀的,俊朗的,體貼的,溫柔的愛人吧。


    真是的,突然想起來幾年前在學校的生活了,真是懷念啊,真懷念那個時候和娑還有他一起去看演唱會的日子。


    “你說,他能活下來嗎?他能守護這個世界嗎?以後娑會照顧好他嗎?”


    “啊,不要擔心,凱文,如果你死了,你會看見在死亡裏等著你的我,如果你活下去,娑和我一樣愛你,你們要忘記我。”


    “你真是罪孽深重啊,凱文。”


    ”看到我給你寫的信了嗎?時間不夠不然我還想多寫一些的,真遺憾啊,不能和你走下去。”


    “我們甚至沒有一個孩子。”


    “明明連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哈哈哈。”


    “以後的貝洛伯格恐怕會很冷吧,你迴來了,要多穿幾件衣服。”


    “以後不要天天吃泡麵啊,娑她會為你做飯的,她練了那麽久,多誇誇她,她可以做到的。”


    ……


    “我愛你,凱文。”


    ……


    “凱文,活下去。”


    梅的意識沉沒在無止境的由死亡賦予的寧靜裏,黑暗緘默無聲,幾縷冰藍色糾葛在她下落的身體前,仿佛是蛛絲。


    隱約間,她看見那純白色頭發,湛藍色眼睛的少年,站在那裏笑著,笑得很傻……


    恆久的死寂。


    ——


    【恆霜啊,庇佑我的子民。】


    【恆霜啊,替我守望我的愛人。】


    寒冰蔓延,霜凍肆虐,那陣迅疾而徹骨的風裹挾著飄揚的冰花,已然成為了一場暴風雪。


    蒼白色,在枯朽的,煌煌燎燃的大地上生長,戰爭的毒火被悄然熄滅。


    荒原上大批行軍的虛卒,它們發現自己的腳步越來越沉重了,維持著這樣猙獰的樣貌,見證著冰霜蠶食生命和活力。


    厚重的冰殼覆蓋上入侵者的身體,冰殼之下是深入肉體的鋒利冰刺,完好的冰雕之下是千瘡百孔的屍骸。


    末日獸一個接一個墜落,在大地上揚起紛飛的灰燼和雪沫,轉瞬間化作龐大的冰晶巨龍,藍色的光芒蔓延之下,大地上出現許多奇觀。


    反物質引擎,熄滅,反物質軍刀,熄滅,一切可以燃燒的東西都被熄滅,連同生命一同沉寂了。


    寧靜的夜,低溫,大雪飄零,純白的凍色覆蓋這顆藍色的星球。


    直到這份低溫觸碰到貝洛伯格的邊緣。


    琥珀色的溫暖的無形障壁在刹那間構築,這藍色的死亡注定了無功而返。


    貝洛伯格,建立在這顆星球上曾經最大的古戰場遺址上,存護的力量,從一開始就深埋在大地的深處。可能是築城者老爺過於卑鄙的原因,這存護的意誌從來沒有被引動過。


    何等溫暖的琥珀色。它靜靜看著渺小的人們在廢土之上爾虞我詐,看著曾擁有高貴靈魂的人們相互謀殺,它隻是看著,不理解的看著。


    古獸的災厄已經平定了,這裏為什麽再無繼承者?


    毀滅的火焰燃燒了,存護的護盾燃盡了,這裏為什麽再無後繼者?


    為何同為存護的盟友(星際和平公司)從這裏離開了?為什麽遠方的盟友停步了?


    為什麽,這座為了存護的城市在時刻滿盈著毀滅?為什麽,這裏沒有值得存護的東西?


    為什麽這裏繼承存護意誌的領袖使用了星核災厄的力量,背棄了存護的傳統?


    存護……是什麽,要做什麽?


    由誰來背負這個世界的命運呢?


    它隱約感受到外敵,可現在隻能看見大量奇異冰雕在大地上橫陳,它隱約探查到星核,它雖然做了這麽多卻又安靜的迴到山頂上,已經睡著了。


    這顆星球上存護的意誌剛剛蘇醒,它剛剛不假思索的保護了這裏最後的文明,賜福了這裏的城牆,讓它可以抵禦寒霜,又賜福大地的深處,琥珀色的礦物將可以做到提供熱能……


    就這樣吧,它又陷入沉睡。


    ——


    沒有人記得,曾經寒潮蔓延的來源。


    隻有空白的史書,隻有空白的文字。


    隻有因為修飾美化,沒有他們存在的曆史。


    “穿過雪原,便能一睹“貝洛伯格”的全貌——這顆冰冷的“雅利洛-6”上還算得上溫暖的地方。


    作為僅存的人類城市,貝洛伯格還有許多更崇高的稱唿:人類抵禦寒潮最後的堡壘、普拉米亞的庇佑之地……


    近千年前,隨著寒潮的來襲,這座星球上的人類文明也一並被凍結在了那個年代。


    襲卷的狂風與暴雪以純白抹平大地,唯有某位保護者以其力量庇佑著貝洛伯格這座城市。此處雖受風雪侵淩,人類仍得以幸存。”


    ……


    自此刻開始,貝洛伯格成為永冬的城市。


    再星穹列車到來之前,堅冰和寒霜將素照清冷的月光,而發動過力量的星核,自鎖在孤峰之頂。


    它靜候來者,期待著下一個人向它許願,期待著下一個機會,期待著把這個星球完全掩埋進寒冰的墳墓裏。


    “不可能每一個人都是那樣的瘋子,存護的目光不可能每一次都眷顧這裏。”


    它這麽想著,迴憶著那個女人,那個紫色頭發的女人,竟然用語言蠱惑了身為星核的它,在夜色裏她微笑著利用它冰封埋葬整個反物質軍團,它驚恐於她毀滅的天賦和美學。


    瘋子,她絕對是瘋子。


    雖然不想承認,但是她令它感到恐懼和不安。


    它凝望著貝洛伯格的牆壁,凝望著那些渺小的人們,它將自己深邃的迴憶溶解在冰霜裏,捏造著褻瀆而錯亂的虛影。


    “話說,真的要讀取她的記憶嗎?真的要在裂界裏製造有她記憶和力量的虛影嗎?”


    它的恐懼,如此清晰。


    ——


    【月球背麵】


    曾經,因為科技限製,雅利洛上的人們一直相信月球的背麵存在著無法相信的秘密。


    飛船,外星人,或者用來監視雅利洛的超級攝像頭,甚至有人猜想月球是一個巨大的靈子計算機,刻錄記憶著雅利洛從古至今的曆史。


    更不要說,這裏是這麽冷。


    【冰冷。】


    真是很有<記憶>元素的發言呢。


    倘若有這麽一個事物,可以用來記錄一個世界全部的曆史,想必也是非常浪漫的事情吧。


    我們拿墓碑來記錄戰士的一生,那麽要用什麽來記錄世界的一生呢?


    ……


    <記憶>的目光,比冰霜更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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