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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嶽父手中破舊木吉他猶在顫動,嘶啞的聲音久久不息,與酒吧昏暗的環境倒是十分符合。


    一陣風從門外吹來,掛在牆壁上灰塵累累的仕女圖搖搖晃晃,發出噠噠的聲音。


    任謙和溫潤走到吧台前,站在中年人身後,而他隻是自顧自將木吉他靠在椅邊,他頭都沒迴。


    有故事便有滄桑感,自然而然會與遺世獨立,而他更是擁有不俗的才華,與世界格格不入也在情理之中。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麵色紅潤,或許是在反芻剛才那首歌,覺得感覺意境都不錯,於是豪邁湧上心頭,一仰脖,二兩酒滑入腹內,順勢打了個飽嗝,繼續添酒。


    “爸爸……”


    溫潤欲圖走上去阻止,可是一連叫了數次,都沒見這個中年人有半點反應。他隻是坐著,半趴在吧台上,宛如一個浪子。


    任謙隻好拉住她,示意她站在後麵等著。這或許是女婿和嶽父初次見麵最好的方式吧,以歌相會,沒有一決高下之說隻談藝術,隻談人生坎坷,隻談溫潤的法定看護人到底是誰……


    他則徑直走到嶽父後邊,拿起木吉他,這個時候,嶽父才動了動耳朵,不過也沒迴頭,依舊在給自己灌酒。


    嗬嗬,要不要這麽高冷?


    任謙很尷尬,盡管他故意在拿木吉他的時候、搬板凳的時候都弄出聲響,可是這嶽父都無動於衷,仿佛心裏隻有麵前這杯酒。


    那就通過歌來吸引你注意力吧,就不信,你聽到這首歌會沒有一點反應!他坐在椅子上,擺了個彈吉他最正確的姿勢。


    很帥很酷很有型。


    錚錚錚……


    試了一下音效,任謙神色一斂,手指輕動,旋律緩緩流淌,宛如山間即將幹涸的細流。


    身後的護士妹妹目瞪口呆,縱然她不太懂音樂,她還是能聽明白,這前奏與她父親方才彈奏的一模一樣!


    都是那麽悠然中帶點奢靡,讓人極易聯想到酒吧場景。


    可是任謙是怎麽做到的?


    隻聽一遍就立刻還原出曲子可不像陳述一句話那麽簡單,首先他要聽辨出旋律,轉換成吉他譜,然後再牢牢記在心裏。不然絕對會出現錯誤。


    這種曲子如果出現錯誤,違和感是非常強烈的。


    而且就算記住了譜子,沒有經過兩三次練習也有可能出錯的啊。可偏偏任謙彈得技藝純熟,沒有一絲不妥的感覺。


    ‘等一等,先生你要的


    可不可,給你換雪碧?’


    起首一句,溫潤的父親就宛如被雷擊了一般,從吧台上彈起上半身,隨手推掉空酒杯,猛地迴頭盯住任謙,原本頹廢無神的樣子一掃而光。


    ‘我與你,其實未相識


    不過怕你喝得這麽激


    請想想,她不愛你的


    為何還,枉花這氣力?


    出不出色


    給拋棄過的,也替你不值……’


    這裏是迴答st…order》中的一段詞。看似是迴答,實則是點醒。


    而且點醒很有效果,溫潤的父親臉上有激動之色,他很全神貫注的在聽,生怕漏掉一個音符,手指也在桌麵輕輕敲打……


    溫潤兩年來還是第一次見過這種情形,不禁將視線移到任謙身上,隻見任謙抱著吉他,側臉在昏暗燈光下顯得很精致。


    這一刻她突然感動得想哭。


    她父親雖然頹廢,可是從他的行為中她能體會到深沉父愛,隻是他有時候真是深陷於挫敗之中,身不由己。而她的男朋友,他不辭辛勞跑到郊區想替她說服頹廢的父親,還似乎是成功了……有父有夫如此,人生已經無憾了吧。


    “嗯……咳……”


    任謙頓了頓,那聲音意思是還有話說,果然……


    吉他旋律一變,小酒吧的門輕輕彈開,屋外擠進來的寒風將屋內來之不易的溫度冰凍,走進來的是姿色婀娜的少·婦。她用棕色大衣緊緊裹住自己,未施脂粉,還戴了個老奶奶風格的毛線帽子,可就是這樣,依舊美得令人渾身發燙。在他背後,赫然站著兩位保鏢!


    不過,雖說這位美人的到來讓小酒館蓬蓽生輝,但卻沒人扭頭去看,溫潤癡癡盯著任謙,她父親也夢怔了一般在打節拍,而任謙投入全部注意力都在歌曲上。


    ‘容我直言


    這酒吧中,天天企到三點


    不想吸煙,捱完二手香煙


    每晚打烊,獨自迴家睡眠


    從來未變


    我這六年,一天一天


    聽酒客,自語自言,怨氣震天


    即使我,越聽越厭


    卻要笑著,前來逐一敷衍


    隨和像我,也真的少見’


    詞緩而且口語化,天然去雕飾。服務生沒有強行勸說這位醉酒客,隻是佯裝先吐苦水,傾訴他自己對這份工作不滿意。


    他討厭吸煙,卻要每天吸二手煙,想安靜,卻每天有醉醺醺的酒客胡說八道。


    總之瑣事令他心煩。


    服務生妙就妙在,他在吐苦水的過程中摻雜絲絲縷縷的勸說。循序漸進,即不觸碰客人傷疤,照顧他脆弱的自尊,又能達到勸他解脫的效果。


    ‘隨和像我,也真的少見’無奈中帶點幽默,想必這位自覺倒黴的醉酒客也苦澀的笑了吧,同是天涯淪落人,同病相憐之人說的話,或許聽得進一點。


    ‘想開心,不必做富翁


    她當天,聽了沒法懂


    更怪我,仍舊是打工


    不愛與我吃這西北風


    當天起,加班再兼工


    我信我,這雙手很有用


    這一杯酒,都花過苦工


    給你免費享用’


    爾後,服務生開始進入重頭戲。


    他也有女朋友,同樣是被女人嫌棄的落魄人,但他卻沒自暴自棄,也沒怪女朋友勢利現實,而是從那天起,開始做兩份工。攢兩份錢。


    他相信天生我才必有用,總有一天他會過到自己想要的生活。


    所以他這麽一個原本討厭酒吧上工的人,卻愛上了調酒,而且,每一杯酒他都用心調製,以圖客人滿意,從而讓他們變成迴頭客,經常光顧他生意。


    多麽正能量的人呐,這翻勸說千迴百轉,充滿著樸素的華麗,將道理溶於最直白的講述之中,避免了大量說教,讓人會心一笑的同時,心裏也豁然開朗。


    這個時候,溫潤的父親臉上浮現一絲笑意,那笑意幾乎將他積攢了十五年的皺紋與陰鬱碾平了。


    門邊上站著的少婦也帶著淺淺笑容,美眸留轉,靜靜地注視。


    ‘容我直言,這酒吧中,天天企到三點


    不想吸煙,捱完二手香煙


    每晚打烊,獨自迴家睡眠,從來未變


    我這六年,一天一天,聽酒客,自語自言


    怨氣震天,即使我,越聽越厭


    我卻笑著,前來賺多點錢


    來年讓我,去開間花店


    讓我過新一天……’


    最絕的是最後那一句,‘來年讓我,去開間花店。’


    整首歌前麵陰鬱的風格一掃而光,取而代之的是百花盛開一般的錯覺。誰能想到,身在喧囂之中,每天徘徊在燈紅酒綠之間,這位服務生的理想竟是開間花店。


    在此刻,就算再不堪再落魄的人站在這裏,心裏也盛開了一朵蓮花吧?


    啪啪啪……


    曲終人歇,溫潤的父親急衝衝站起,掌聲拍得很響。


    任謙放下木吉他,有些慌張,怎麽看,這嶽父大人都像是咬著牙齒給他鼓掌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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