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炒菜的鍋,煮湯的鍋。”蔣丞說。  “有,”顧飛說,“不過商場買的話質量好點兒。”  “沒事兒,有就行。”蔣丞說。  顧飛看了他一眼,轉身走到了盡裏頭的角落裏,從一堆桶和盆兒裏拎出了兩口鍋,一個炒鍋一個湯鍋,衝他舉了舉:“這個大小?”  “行。”蔣丞點點頭,過去接了過來。  “要不一塊兒吃得了,”李炎撐著收銀台,“加雙筷子的事兒。”  蔣丞拿出錢包,李炎這話說得挺熱情,但他抬眼看過去的時候,李炎的眼神裏卻帶著不太友好的挑釁。  蔣丞最煩的就是有人莫名其妙就跟他這麽懟著,把錢抽出來一扔,手往收銀台上一撐,跟他對著盯上了。  “眼珠子掉出來了,”顧飛走過來坐迴凳子上,說了一句:“收錢。”  李炎又盯了他一眼,低頭拿了錢,又看了半天才給他找了錢。  蔣丞看他沒有給自己拿袋子的意思,於是往收銀台旁邊看了看,從掛著的一摞購物袋裏扯了兩個,把東西都裝上,然後轉身出了門。  “你是不是有病。”劉帆看著李炎。  “沒病,”李炎坐下,拿起杯子喝了口酒,“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就看這小子不順眼。”  “是不順眼啊?”劉帆說,“不知道的以為你一見鍾情了呢,盯得都快舔上去了。”  “會不會聊天兒?”李炎瞪著他。  “炎哥今天氣兒不順啊。”羅宇一邊埋頭啃骨頭一邊笑著說。  “關你屁事,”李炎斜了他一眼,“這頓可是我做的,不願意好好吃上後院自己煮麵去。”  “哎要我說,李炎你今天這個大骨買得是真好,”劉帆說,“新鮮。”  “讓我媽去買的,”李炎說,“天冷了我就總想吃肉,眼睛一閃一閃綠油油……二淼嘴上油擦擦,好歹是個小美人兒,注意點兒形象啊。”  顧淼拿過紙巾抹了抹嘴,埋頭繼續吃。  “對了,那人沒再來了吧?”劉帆問了一句。  “嗯。”顧飛往顧淼碗裏夾了點兒青菜。  顧淼很快地把青菜夾出來想往李炎碗裏放,顧飛的筷子直接夾住了她的筷子:“臉上幹得都起皮兒了。”  顧淼隻得縮迴手,把青菜塞進了嘴裏。  “臉上起皮兒是沒用護膚品吧,”李炎湊過去看了看顧淼的臉,“二淼,炎哥上迴給你買的擦臉油用著沒?”  顧淼沒說話。  “她嫌麻煩。”顧飛說。  李炎嘖了一聲:“這糙勁也不知道隨誰,你媽你哥都不……”  他說了一半停住了,卡了半天,最後夾了一根粉條放到嘴裏。  “沒事兒。”顧飛喝了口湯。  今天這頓飯是李炎買了菜來做的,有幾個閑著沒事兒的無業遊民朋友的好處就是,老媽不靠譜的時候,他們會過來幫忙。  顧飛不曠課的時間應該是老媽到店裏來,但她一星期裏起碼有兩天是待不到半天的,李炎就會過來,看店順帶做飯。  飯做得不怎麽樣,就是各種菜往裏一扔,亂七八糟煮一鍋,吃著全一個味兒,但他舍得買菜,每次都放得鍋都裝不下,得叫人過來一塊兒吃。  吃完飯劉帆幾個都走了,李炎靠在椅子上,仰著頭揉著肚子:“二淼,一會兒我洗碗,炎哥要消食兒,吃多了。”  顧淼拿起滑板看著顧飛。  “……去吧。”顧飛有些無奈。  顧淼對滑板的熱愛像是強迫症,這板子就差抱著睡覺了。  “大飛,”顧淼出去之後李炎睜開眼睛看著顧飛,“天兒暖和點兒了出去玩唄。”  “去哪兒。”顧飛問。  “不知道,要不問問心姐,”李炎說,“跟她們樂隊出去轉轉。”  “算了,”顧飛點了根煙叼著,“這陣兒不出去了,我還背著個記大過處分沒消呢。”  “你還在乎這個?”李炎笑了笑。  “總得混個畢業證。”顧飛說。  “你要跟那個學霸關係再近點兒,你說不定還能考個好大學。”李炎看著他。  顧飛看了他一眼:“腦子有屎吧。”  “其實吧,”李炎想了想,看著天花板,“那小子不那麽拽上天的話……也還挺有勁的。”  顧飛沒說話。  “我還挺喜歡這款。”李炎又說。  “你會被這款揍得渣都不剩,”顧飛說,“傻逼。”  “圖案長糊了啊,”李炎看著他的頭發,“修一下麽?”  “你是不是閑得很難受。”顧飛噴出一口煙。  “是。”李炎點頭。  顧飛轉了一下椅子,背對著他。  李炎從收銀台下邊拿了個工具箱出來:“這圖案你還要堅持多久啊,要不要換個新的?”  “不要。”顧飛側過頭枕在靠背上。  “丁竹心真是你女神。”李炎拿了工具很小心地開始給他修左邊的休止符。  “我的女神是顧淼,”顧飛說,“別老把我跟心姐往一塊兒扯,特別是當著她麵的時候。”  “知道了,”李炎點頭,“你現在不是小跟班兒了,也不仰視人家了,幹脆連女人都不喜歡。”  顧飛有點兒好笑:“她是不是給你發工資呢?”  “沒,我就是覺得她挺傻的,明明知道你……還喜歡你這麽個玩意兒,”李炎歎口氣,“名字都改了,不知道想什麽呢。”  顧飛沒說話。  丁竹心以前的名字叫竹音,後來自己給改成了竹心。  竹子沒有心。  是啊,想什麽呢。  小時候他挺崇拜丁竹心的,就覺得她很酷,也很灑脫,在他最迷茫無助的那幾年裏,丁竹心給他的支撐比老媽要多得多。現在也依然很欣賞,隻是他並沒有想過很多事都是會改變的,變化總是一點點出現,等突然驚覺的時候才會發現一切都不一樣了。  蔣丞拿著手機導航折騰了一個小時才總算到了那個物流的倉庫。  工作人員把他的東西用個平板車拉出來的時候,他嚇了一跳,好幾個巨大的箱子堆成了一座小山。  “你對一下,都標了號的。”工作人員給了他個單子。  蔣丞簽完字就趕緊出門找了個拉貨的車,司機不願意幫他把箱子扛上車,給錢也不幹,蔣丞隻能自己把箱子用一隻半手連拖帶扛地弄上了車。  這會兒感覺全身都酸痛難忍,打個架跟跑了一萬米似的。  箱子放上車之後,司機讓他坐到副駕,但他想了想拒絕了,爬到了後麵的貨鬥裏。  他等不及想要看看老媽給他寄了什麽。  在他離開那個家之後,老媽會把什麽寄給他,他總感覺看到這些東西他會更清楚老媽在想什麽。  箱子都封挺結實的,他拿了刀劃開了最沉的那個箱子。  是一箱子書。  他買的小說和漫畫,還有他訂的雜誌,碼得整整齊齊很緊實,蔣丞皺了皺眉,從最上層抽了幾本出來,往下麵看了看。  看到了中考時用的複習資料。  他合上了紙箱的蓋子,老媽估計是把他書架上的書一本不剩地全寄過來了,下麵那個箱子裏也是書。  他不是特別愛看書,書架上的書也不多,但加上各種複習資料也足夠讓這兩個紙箱死沉了,跟他的心情似的。  猶豫了一下他又打開了旁邊一個小點兒的箱子。  裏麵全是他小玩意兒,放在書桌上和抽屜裏的各種擺件,有意思的小玩具,工藝品,鬧鍾,筆筒,小鏡框,甚至還有一個沒氣兒了的舊打火機。  他閉上眼睛,手在臉上狠狠地搓了幾下,撐著腦門兒不想再動了。  看這個架式,老媽應該是沒有留下他的什麽東西,大概除了那架鋼琴,都一股腦全寄過來了。  這麽久以來,他一直覺得鬱悶,壓抑,難以理解也無法接受,也有怨恨和憤怒,但看到這些東西的時候,他才第一次感覺到了傷心。  跟家裏的人冷戰,被老爸老媽罵,被他們送迴出生地,這一切都沒有讓他傷心過,看到老媽像是要完成什麽任務似的完全沒有分辨也沒有考慮他是否需要就原封不動寄過來的這些東西時,他才覺得心裏很疼。  這種傷心比之前他的任何一種情緒都要來得強烈和避無可避。  司機停車的時候他差點兒站不起來。  一堆大大小小的箱子都從車上搬了下來,車開走之後蔣丞輕輕踢了踢箱子,歎了口氣。  靠著箱子盯著路邊被踩成黑泥了的雪發愣,一直到一個收破爛的大叔騎著三輪車經過,他才動了動。  “這兩箱書。”蔣丞指著箱子。  大叔看了看:“我們現在收書跟收廢紙一個價。”  “行,收吧。”蔣丞說。  大叔把書稱好了之後,他又打開了小雜物的那個箱子,把裏麵他唯一想留著的那把黑色大彈弓拿了出來,然後問:“這些呢?”  “我看看,”大叔在箱子裏很粗暴地來迴翻了一下,把裏頭的東西拿出來看了看,“這些都沒什麽用,拆不出東西來……三十塊。”  “拿走。”蔣丞說。  “你手上那個還能值點兒錢,”大叔說,“二十?”  “這個不賣。”蔣丞把彈弓放到兜裏,感覺大叔真夠黑的,二百多買的,二十塊也敢開口。  還有兩箱是他的衣服,大叔依然挺有興趣地想收:“衣服呢?”  “你覺得呢?”蔣丞說。  大叔嗬嗬笑了幾聲,從兜裏掏出錢遞給了他,還有張名片:“再有東西賣,就打我電話啊,我住得近,過來得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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