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日,五月。恰是林花已謝,暖風初至。


    楊皇後孕已六月有餘,宮中老嬤嬤們都說外出走動多利於胎兒,她卻仍舊不出福寧殿,日日緊鎖宮門不理俗務,宮中事物泰半都交由秦貴妃打理。


    高、李兩位奉禦每日輪流到福寧殿給楊皇後請脈,脈案也製了兩份,每十日都會在聖人的監督下一同對照,看是否有什麽出入,安胎藥方是否需要修改,等等。


    淮瑾身邊的載義每旬進宮一趟,因他每五日都會陪同三殿下入宮給聖人與孟淑妃請安,因此並不惹人注意。


    這次照例帶了些夏季的輕薄衣衫並幾本兵書古籍,還有一本淮瑾搜羅來的字帖,又提了幾盒四殿下愛吃的點心,一並於無人處交予真舒,叮囑盡心照看雲雲。


    長平宮內,除了澄盈公主並宮人外,還多了兩名麵生的宮女侍立在側。


    淮瑾隻瞧了一眼便知道是怎麽迴事,心下有些反感,但礙著孟淑妃的麵子隻能先裝作看不見。


    孟淑妃正插著花,見兒子進來了忙起身,吩咐蘇英倒茶,又拉著淮瑾的手坐於榻上道:“瑾兒,母親瞧你輕減了許多,可是修撰的差事熬人?”


    她話裏話外皆是憂心,憐子之心不假。


    “迴母親話,修撰差事雖繁瑣,但能磨礪心性,兒子很喜歡。不過是猛一入夏,有些不慣罷了,想來過幾日就好了。”淮瑾看向澄盈,“倒是母親照顧妹妹更辛苦些,凡事多依仗身邊人,不必盡自己勞動。”


    “你妹妹呀慣會磨人,”孟淑妃嘴角浮起微笑,“夜間睡覺和乳母睡就鬧騰,還非得和我睡;白日裏也不肯讓宮人陪著玩,多要我抱著。你妹妹一天大似一天,再過兩年我就也抱不動她了,她一撒嬌,我就沒法子,看著她的小臉蛋子也舍不得拒絕。”


    淮瑾聞言輕笑:“那倒是,妹妹於撒嬌一事上造詣頗深。”


    澄盈正坐於淮瑾腿上,聽得兄長這話迴頭問道:“哥哥可是在誇阿盈?”


    “那是自然,我的妹妹又乖又可愛,又會撒嬌,滿宮裏的人都拿你沒法子呢。”


    淮瑾輕輕地捏了捏澄盈的臉蛋,軟軟的,彈彈的。


    澄盈雖尚不滿六歲,但頗有主意,慣會拿捏孟淑妃,事事都要她親力親為,旁人做的她輕易不肯接受,孟淑妃忙著照顧她,倒不覺深宮寂寥。


    三人笑鬧許久,一室歡樂。


    見淮瑾正高興著,孟淑妃拐了話題道:“不過我瞧著你身邊除了月明外,其餘幾人倒不是很得力,更有一兩個毛手毛腳的,實在是不堪用。”


    淮瑾等了半天終於等來孟淑妃開口。


    心下卻有些莫名煩躁。


    他的母親樣樣都好,隻是有時候有些事情管得過寬。便譬如身邊人這事,原本他將蘭脂撥去管庫房就是不大樂意孟淑妃插手此事,不成想打發了蘭脂竟還有今天這兩個。


    不禁在想是不是自己拒絕得不夠明顯,還是孟淑妃擺明了視而不見?


    “母親多慮了,”淮瑾話說得客氣,“月明得力,她手底下那幾個也尚可。倒是母親宮裏的宮人們要多替主子擔待些,不然若累了母親,做兒子的心中難安。”


    蘇英在一旁有些冷汗,她很了解三殿下,雖是最和善的皇子,但甚有主張。如今聽著話裏似乎有責怪之意,心裏不免有些發怵。


    孟淑妃最了解自己兒子了,見他不接招,便開門見山道:“我給你調教了兩個好的,必定比你現在用的丫鬟要好,你今日便帶迴府吧。竹雪、梅扇,快過來見過三殿下。”


    一聲吩咐,隻聞殿中一陣香風,二人齊齊過來款款下拜:“奴婢見過三殿下。”


    端得是一個音柔婉轉、身段如柳。


    “母親,兒子……”淮瑾還欲說些什麽。


    孟淑妃打斷道:“你不小了,”她似是有些悵然,“母親的心思你知道,這兩個你且帶迴去,通房也好侍妾也罷,左不過隨你心意。便是做不得身邊人,在你書房研磨奉茶也是極好的。我聽說你書房裏現用的這個奉茶丫頭是打外頭買來的,想必不得用,不若打發了,叫她兩個在你身邊伺候著,可好?”


    淮瑾見孟淑妃提到朝華,心中一緊,怕是府裏有人嘴巴不嚴在孟淑妃麵前透露了什麽,若是言語中傷朝華,那自己可就害苦了她。因而忍下道:“兒子不孝,令母親憂心,都是兒子的不是。這兩位姐姐今日便隨我迴府吧,兒子必定妥善安置,請母親放心。”


    “如此,甚好。”


    三人一時無話。


    孟淑妃原不想用那丫頭來壓淮瑾。但眼下淮陵已定親,淮瑾的婚事卻還沒有著落,雲都眾人的目光都放在淮陵與範家身上,對淮瑾一味忽視。


    她不想聖人隨口應了淮瑾的婚事,便借口淮瑾尚小,成婚再緩一年便是。如此才打發了前日那破落戶——廣寧侯家的夫人。又少不得讓自家母親張氏與姐姐孟樂音在都中悄悄物色。


    載義送完東西後在外頭候了許久方看到自家主子麵色沉沉地出了長平宮,這可實屬少見。又見後頭跟著兩個麵容姣好的宮女,心中明了,因而上前道:“主子,咱們迴府嗎?”


    “迴。”


    淮瑾不欲多話,徑直往宮門口走,腳步飛快。倒累得那兩人在後頭狂追不已,一時間宮道上的宮人都不知發生了什麽,隻當是三殿下府中有急事趕著迴去。


    而含翠殿裏,秦貴妃正給鄭王打點跟著去的人。


    “陵兒,明日一早你就出發了,母親不能去送你,你路上可務必注意身子。如今入夏了,不比上次,若受了暑氣可是不好。”


    秦貴妃細細囑咐著,鄭王麵上也浮現出不小的笑意來。


    自上月鄭王無功而返後,雲都內雖無人明著說些什麽,但有些人因著這件事對楊皇後未出生的嫡子已是充滿希冀。


    秦貴妃原以為聖人會怪罪於鄭王,卻不想這段時日反倒常來含翠殿過夜,時常誇讚鄭王,直說鄭王有他當年的風采。


    “陵兒,你父親雖沒有怪罪於你,但這次你去南邊務必要做出些成績來,好堵住那起子牆頭草的嘴。”


    而鄭王卻笑道:“母親,您多慮了,這次父親不止沒有怪罪兒子,更誇了兒子一番。您猜是為什麽?”


    秦貴妃果然奇道:“當是為何?”


    “這次倒是多虧了三弟。”


    “三殿下?他要跟著一起去?這可是聖人派給你一個人的差事。”


    “他不去,不過他舉薦了另一個人跟著兒子去江南道。”


    “是誰?”


    “太常博士,餘危。”


    “倒是沒有聽說過此人,他有何過人之處?”


    “餘危此人原是江南東道的越州司馬,最是了解江南道水係情況。那日兒子迴雲都後,三弟給兒子遞了帖子,說可解兒子水利困局。兒子當時還不信,但實是沒法子了便想著死馬當活馬醫,沒成想他給我引薦了餘危,餘危此人居然真的能解我之困,他告訴我要在杭州城內開挖地下水渠引東湖水到城內,解百姓挑水之困,再發動百姓一同去東湖清淤,如此一來不僅清淤不需銀兩,人手也是足夠足夠;剩餘的銀錢可都用來修複堤壩,再低價雇些百姓做些搬運雜活,兩項工程同步施行,不止銀錢所費不多,人手更是翻了好幾番,想來不出半年兒子必能凱旋。”


    “竟有此法?可當真是妙計!”秦貴妃也很是興奮。


    “是啊,兒子當時聽餘危一說茅塞頓開,此人位居太常博士實是屈才了。如此奇功他助我成就,來日必定提拔於他。”


    “這可真是太好了,安了母親的心。母親近來總擔心你父親對你不喜,日日懸心。如今聽你如此說便能安枕無憂了。”


    “母親盡可放心,這次兒子定能做成此事,到那時咱們母子的地位便能更穩固。至於三弟,他此次引薦餘危有功,又把自己編寫的越杭水輿圖誌給了兒子,如此也算是間接幫了兒子一迴。等事成歸來兒子便舉薦他去都水監。”


    秦貴妃卻疑惑:“都水監?那可是個吃力不討好的去處,水災水患年年有,恐怕是日日都睡不好覺。”


    鄭王無所謂道:“是他自己想去的,隻說對水文甚有興趣。兒子不過是成人之美。”


    秦貴妃將其與想法拋諸腦後,隻拉著鄭王絮絮道:“這些都不重要。你去了那邊務必萬事當心。”


    “母親放心,兒子會的。”


    引薦餘危一事外頭並無人知曉,而當日鄭王也不過是去三皇子府中吃了兩餐飯罷了,並無人過多聯想。


    餘危原不清楚為何三殿下盡將此事托付於自己,但如今既有了建功的機會那可得要好好抓住,能不能飛黃騰達盡看此次江南道之行了。


    他在府中好一通安撫新婚的花魁娘子,直惱恨不能帶著一同去。


    次日一早,一行人馬悄悄地出了雲都城門。半年後,東湖水體複清,堤壩盡修,舉世皆驚。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鳳朝華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山月孤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山月孤並收藏鳳朝華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