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華剛進書房院子就瞧見載義正等在院中,以為是殿下有什麽吩咐,便忙忙地迎了上去:“莫大哥,可是殿下有什麽吩咐嗎?”


    “殿下是有件事要你去辦。”載義態度很是恭謹,“前些日子殿下在雲都西市香雲莊那邊定了十匹越州繚綾,約好了今日午後去拿的;但眼下各處都忙亂著,便隻好叫你與琍芳一道去跑一趟。掌櫃的姓朱,你去了報三皇子府張掌家張鬆的名字便能取貨。”他雙手遞了一塊沉木腰牌過來,“這是出府的腰牌,務必要收好別丟了。我叫了府裏的車在西角門等著送你們去西市,琍芳已經先去了,你略收拾下便也去吧。去那邊路途遠些,恐要一個時辰,記得帶些吃食。晚上若來不及迴府吃飯,在外頭吃些也不打緊,迴府裏跟張掌家報就行。”


    載義低著頭事無巨細囑咐,朝華心內稱奇,心道這載義向來是不與丫鬟們多說一句話的,怎麽今日話這般多。但殿下的吩咐她還是立刻應了下來:“好,我略帶兩個胡餅,片刻就去,莫大哥放心。”


    “嗯,書房的事交給我了,你們且放心去。”


    “多謝莫大哥。”


    朝華隻略收拾了下就往西角門趕去。


    如今已是正午時分,前廳正擺著宴。朝華從小路繞過去,繞了許久才到西角門。


    亮了腰牌後一出門就見一輛油布馬車停著,車夫見人來了拿了腳踏下來,朝華一邊道謝一邊上馬車。一進去就見琍芳坐在裏頭等她,二人第一次結伴出門難免興奮,一路說說笑笑。


    馬車搖搖地往西市去,約莫半個時辰的路不知為何卻走了一個半時辰,直坐得二人腰酸背痛。


    兩人下車後見天色不早,立刻進了香雲莊取貨。報了張掌家的名字後便順利拿到了越州繚綾。工人搬貨的時候琍芳和掌櫃閑聊,聽朱掌櫃說這越州繚綾極為名貴,尋常不易得。琍芳不免咋舌,朝華也略有些心驚。二人怕有所磕碰,便一起幫著工人輕手輕腳地將料子抱進馬車,車夫也搭了把手,但因著不敢磕碰,還是頗費了些時間。


    待一切停當已將將至晚飯時分。


    車夫是個中年人,皮膚黝黑,留著不長不短的胡子,圓臉方下巴,此刻彎著腰堆著笑對朝華道:“娘子,咱們便是一刻不歇趕迴去怕已是過了晚飯時辰,廚司必不會給咱們三人留飯。不若就在外頭吃,三刻後在此處匯合,可好?”


    “既如此,那便分頭行動吧。”


    朝華答應著,車夫便自去隔壁酒肆入座,似乎是對這西市極為熟悉的樣子。


    朝華與琍芳對視一眼道:“咱們?也去吃點東西?”


    而琍芳早就等著朝華這句話了,頓時跳起來:“我還是第一次逛西市誒!太幸運了呀咱們!”


    二人放下心來,方才打量起這西市來。


    但見路上行人如織,商賈所湊,多歸西市。酒肆茶樓一家挨著一家,胡商與波斯商人穿行其間,當得起“金市”之稱。


    “我去那兒逛逛!”


    琍芳一眨眼就進了一家果子行。


    朝華牢牢記住三刻之約,四處打量尋些可以落腳吃飯的食肆,迴頭間卻發現好似有人正盯著自己。她沒甚在意,進去同琍芳商量晚飯事宜,二人敲定去旁邊一家食肆略吃些。


    甫一落座,就有一店小二過來招唿著。


    “兩位娘子第一次來吧?想吃些什麽?本店可是西市有名的食肆,各樣吃食應有盡有!”


    店小二賣力吆喝,說得人胃裏空空。


    “可有什麽招牌菜嗎?”


    朝華問道。


    “那可多啦,但來咱們店裏吃得最多的還得數五般餛飩。”


    “五般餛飩?是個什麽特別的餛飩嗎?”


    琍芳奇道。


    “倒不足為奇,隻是有五種不同的餡料罷了!”


    店小二答得隨意,朝華二人的眼睛卻陡然亮了起來。


    “兩碗五般餛飩!”


    “得嘞!”


    待朝華三人迴到府中已至晚間。


    載義安排了幾位侍女接應她們並幫著將越州繚綾送至書房院子裏茶房隔壁的西廂房。


    前廳宴會方散,各處正忙著打掃歸置。朝華與琍芳互道晚安後便也迴了書房,預備換下載義當值去,到了書房廊下卻見張掌家正立於內室。


    “殿下,小的辦事不力,請殿下降罪。”


    內室傳來張掌家的聲音,不大不小,朝華立在廊下正好能聽見。


    後頭隱約是淮瑾的聲音。


    “今日的宴席我們都很滿意,二哥還說膳廳裏的擺設格外雅致,膳食更是不錯,時下裏時興的吃食咱們府裏的廚司都想著法子做了來,更有巧思在裏頭。這雖是他們辦事得力,但卻是你操持有功的結果,何罪之有?”


    張掌家又低了身子下去:“早上各處忙亂著,淑妃娘娘打從宮裏下了賞賜過來,小的原本在前頭作陪,略說了幾句話,又陪了兩盞茶。卻不想府裏頭各處都亂了,不僅沒有發現您書房的火盆沒有燃,更沒有發現幾處耳房無人值守,若非朝華著意提醒,又自己燃了書房的火盆,恐怕鄭王殿下與您到書房談話的時候……都是小的辦事不力,險些釀成過錯,還請殿下責罰。”


    張鬆說著就要跪下去,淮瑾忙抬手:“張掌家何罪之有?既已都被化解,且結果是好的,在我看來你便是無罪。不過,”淮瑾略頓了頓,不經意問道:“你說火盆是朝華燃的?”


    張鬆點點頭道:“是啊,剛剛燒炭的小廝家裏來人說小廝燒退了明日可正常當值,早晨的火盆安排了頂替的人手。我剛剛趁著您還在陪客,特意去問了頂替的,才知道那人晨起忘了給書房加火盆。小的心裏擔心,又去月明處打聽方知書房無事,那火盆正是朝華燒的。”


    張掌家又歎道:“朝華雖不足十三歲,但卻能憑借幾處端倪發現府內雜亂並及時提醒;雖不會燒火盆,卻想法子在鄭王殿下來之前將火盆點上,才致咱們不失禮數。實屬機敏。”


    淮瑾聽聞此事,麵上有了些笑意:“我府初建不久,府中大小事務皆有賴於張掌家,但忙時難免分身乏術。經此一事後,想必張掌家必能吸取經驗,妥善處理各類突發事務。但這次朝華功勞不小,先是發現火盆未燒,再來是發現府內雜亂有失禮數,且她都想辦法化解了。有功得賞。”


    張掌家此時正瞥見朝華立於廊下,便招唿她進來道:“朝華,今日多虧了你,殿下賞罰分明正要予你賞賜,快說說看想要什麽。”


    朝華原沒想到今日晨起火盆之事竟有恩賞,她正躊躇,抬眼見三殿下朝她笑得和煦,便壯著膽子跪下道:“殿下恩典,奴婢便鬥膽說了。奴婢現是奴籍,乃皇子府的私屬奴婢。聽當時賣奴婢的牙婆說,奴婢的身契是賣的死契,比之普通賣身奴婢價格更高也更難贖。但奴婢父母都是良籍,奴婢也並非是罪沒奴婢,而是被賣,是以債權為奴,實非賤籍。若是……若是可以,奴婢鬥膽請殿下賜奴婢一個恩典,將奴婢的身契改為活契,若有什麽花費奴婢皆一力承擔。


    “奴婢自進府之後,受眾人照顧頗多。但與奴婢不同的是,府裏的丫鬟小廝與管事娘子們,都是平民良籍,更有好些侍女是有品階的女官。因此奴婢深感命若飄萍一無所依。奴婢曾悄悄打聽過,私屬奴婢的奴籍若是活契,有朝一日攢夠了銀子想法子為自己贖身,那好歹便算是平民了,也能為自己編個戶籍,便不至於再被隨意發賣。因此奴婢鬥膽、懇請殿下成全。”


    說完朝華便磕了個頭伏於地上等候迴話,她賭淮瑾既能給解憂閣的娘子贖身,那給自己改活契想來並不像自己原先認為的那樣難如登天。


    此舉雖僭越,但朝華卻是有意為之。她想知道究竟能不能憑借自己的努力為自己逆天改命。


    至於淮瑾能否答應,朝華最初就沒有抱有期待。若是試探不成被罰,她也甘之如飴。


    隻是久等不見淮瑾說話,朝華便知此事並不好辦。她的手心已微微出汗,正打算向淮瑾告罪,卻聽得他道:“你可還記得當時賣你的牙婆是在何處與人交易?府內又是何人與牙婆買賣?”


    “迴殿下,當時是在西市的永平坊,那兒比南市人少些,好些牙婆都在附近交易。府中是慈姑親去買的,因是要給您買奴婢,自然是馬虎不得。”


    “你先起身,此事我已記於心中,不日定給你一個答複。這樣,你再另選賞賜,這件事情我會額外為你留意。”


    聞得此言,朝華在心裏長舒一口氣,這步棋雖險,至少還是有所收獲的。


    她又作出懊惱的樣子來,懊惱自己剛剛說了糊塗話,找補道:“謝殿下恩典,其實今日之事都是奴婢份內該做的,剛剛說了糊塗話,殿下切莫掛在心上。至於賞賜,殿下便給奴婢多發一月月錢也就是了。”


    “好,張掌家,便給朝華多發兩個月的月銀,明日一早就叫賬房將銀錢送來。”


    張掌家忙不迭地應下之後就退出書房自去安排。


    這件事情能平穩度過,朝華實在是幫了不少的忙,兩個月的月銀對殿下、哪怕對張鬆來說都不算什麽,不過是個名頭罷了。


    朝華聞得此言又要跪下謝恩,卻被淮瑾上前一步扶住了。


    “你我之間,不必如此。隻是我卻有話要和你說明白。”


    淮瑾引著朝華到幾案邊坐下,見她雖有些憂思,但目光清明,並無抑鬱傷懷之像,方放下心來,道:“你幫了府裏的忙,按理說我該賞賜你。但是身契一事我幫你乃自願,並非是什麽賞賜,所以我才說要額外給你月銀作賞賜,你可明白?”


    朝華卻有些懵懂。這兩者之間有什麽明顯的分別嗎?左右都是要幫她改身契的,不論是賞賜還是什麽,朝華都心存感激。


    但瞧著淮瑾倒像是十分認真的樣子,朝華略思慮了一番,答道:“張掌家所說的事,朝華也隻是盡份內之責,殿下因此給了奴婢賞銀,奴婢很是高興。但殿下應下了身契一事,於奴婢而言卻是大忙。您對奴婢的好,奴婢都記在心裏。”


    聽她如此說,淮瑾便知道她明白自己的意思。


    “我並非要你感激我,我隻是……”


    淮瑾此時卻恨自己沒有三寸不爛之舌,在喜歡的人麵前竟如此笨嘴拙舌。又在心中暗恨自己沒有早日發現她的心病。


    他知道朝華身為賤籍必定寢食難安夜夜憂心,可又怕給她贖了身之後便不再願意留在府中當差,因此淮瑾從沒有主動提起過要幫她改身契一事。如今她提起了,正是給他提了個醒。


    買來的奴婢與宮裏的宮女不同,若是自由身是可以選擇雇主隨意離去的,淮瑾原本擔心朝華恢複自由身之後會想要離開皇子府另謀出路。


    但隻片刻淮瑾便在心中打定主意,預備後日便去找柳信誠安排此事。


    比起她要離開,淮瑾更不忍看到她日日因為賤籍身份感到自卑、夜夜懸心,哪怕日後她要走淮瑾也甘心相送。雲都就這麽大,他早晚能俘獲她的人和心,叫她心甘情願留在他身邊。


    淮瑾傾身上前扶住朝華道:“是我不察,沒有注意到這竟是你的心病。此事我定放於心中,不日就為你辦妥,你且安心。”


    朝華原想謝恩,但淮瑾總不叫她跪,她也不知該如何表達謝意,便道:“數日前答應殿下的絡子快打完了,屆時奴婢為殿下掛上,祈禱出入平安。”


    “好。”


    書房院子裏,撥雪尋春,燒燈續晝。


    春雪過後,正是滿院東風,海棠鋪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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