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清望一眼張推官,張推官微微點頭,風清便遞出了藥碗,紅櫻接過來,果真沒耍花樣,老老實實地喝了下去,不過一會,就捂著肚子癱在了地上……


    另一邊,正院的藥早熬好了,張老太太端著藥碗,讓丫頭捏著張興文的下顎,慢慢一勺一勺地,已經給他灌了大半碗下去。


    再要灌時,張興文的眼皮忽然動了一下。


    張老太太眼尖地發現了,大喜:「三兒,你——」


    一語未了,張興文忽然在床上活魚般彈跳了一下,手掌揚起來打翻了張老太太手裏的藥碗,瓷器落地的清脆聲響中,張興文睜開了眼——他眼球暴突,一副極致疼痛的表情,但他的手捂向的既不是被劃花的臉,也不是摔破的後腦勺,而是下/身。


    張老太太乍著手,目光從驚喜,到茫然,再到明白過來而不可置信的恐懼……


    前院客房。


    蘇長越站在廊下,望著客院角落裏的一叢修竹,舉起雙臂,伸了個大大的滿足的懶腰。


    他剛從床上爬起來,頭發有點亂糟糟的,老仆梁伯舉了個梳子過來,讓他坐在旁邊的靠椅上,一邊給他梳頭一邊問:「少爺,這時候才去拜見張家老爺真的不晚嗎?人家會不會怪你不恭啊。」


    「不會,他家一看就是一副有事的樣子,我不往裏摻合,躲遠些,才是有眼色呢。」


    蘇長越到客房之後,除了吃飯之外,還洗了塵,小睡了一下,現在是神清氣爽,生龍活虎。他微微側頭向後道:「梁伯,你休息的時候有沒有聽見什麽動靜?嗷嗷的好像狼嚎一樣,不知這附近哪裏傳來的,聽著怪瘮人的。」


    梁伯嗬嗬笑了:「少爺又捉弄人了,這麽繁華的府城裏哪來的狼?老仆是沒有聽見。」


    蘇長越揮揮手:「真的,沒騙你。」


    梁伯不確定地道:「那大約是哪家養的狗?」


    「不是,狼跟狗哪是一個叫法。」蘇長越想了想,「要麽是我做夢了?我睡得迷迷糊糊的,沒聽得太真切。」


    梁伯比較認同這個:「肯定是,少爺一路趕路累著了,所以多夢起來。」


    兩個人閑話幾句,蘇長越發髻綁好,站起身來,迴去屋裏,從包袱裏翻出個大盒子抱著,這是蘇父讓他送給張老太爺的壽辰賀禮,裏麵裝的是當世名家成鬆子的一副《鬆鶴延年圖》,作為賀壽禮物十分合適,因為先前場麵太急亂,還沒來得及送出去。


    蘇長越抱著盒子要走,梁伯忙叫住他:「少爺等等。」


    從包袱裏又翻翻翻,翻出來兩個比成年男子手掌略大的小盒子來,塞到蘇長越懷裏:「少爺忘啦,這是給葉家小姐和小少爺買的禮物,不如一並帶去,少爺難得來一趟,張家老爺應該會讓他們出來見一見,到時候少爺兩手空空的,不好看。」


    蘇長越覺得有理,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勢,一手一個,一並拿著走了。


    蘇長越不知,其實他朦朧裏聽到的動靜是張興文的慘嚎。


    張興文身上真正要命的傷處不是被洗墨劃的那一道,而是最起初把他踹出去的那一蹄子,踹的部位太不巧——或者也可以說是太巧了,疼痛瞬間超過了人體所能承受的極限,致使他立時陷入了昏迷中,隨後的摔傷和劃傷相比之下都算不上什麽,隻是因為傷在明處,沒有衣物遮掩,最先為人所見,反而反過來掩蓋住了他的致命傷。


    張老太太這迴是真瘋了,連滾帶爬地把隔壁的大夫拖來,兩個粗壯婆子使勁按住蜷縮著在床上亂滾的張興文,大夫解開他的下裳一看,呆住了,抬頭責怪地道:「這麽嚴重的傷,怎麽早不說?」


    張老太太在兒子的慘叫裏搖搖欲墜,張口迴噴:「你、你先怎麽沒看出三兒這裏傷了,庸醫,庸醫!」


    被甩鍋的大夫這個鬱悶,他一來就直接被拖著給張興文看腦袋和臉上的傷了,再沒人告訴他張興文還有別的傷處,或者還有哪裏不舒服,既沒別的話,他當然照著病家說的毛病看診,無端端的誰會想著給病人做個全身檢查啊。


    ——這得說是洗墨的功勞了,要不是他劃那一道,張興文這麽被送迴來張老太太一定要查查他是不是還有別的地方撞著了,可他臉上添那一道,半邊臉鮮血淋漓的太搶眼,張老太太根本分不出精神想別的了。


    這要不是官宦家,大夫甩手就走了,可惜得罪不起,隻好閉了嘴,不做無用辯解,硬著頭皮準備開始搶救,不過動手之前話是要說清楚的,和張老太太是沒法溝通了,大夫轉向了張老太爺:「老太爺,我醜話說在前頭,令郎傷的這個模樣,老太爺也見著了,在下隻能盡力把他的命挽救迴來,至於男人的那部分功能,是肯定不可能保住了。老太爺若一定有這個要求,在下隻能告辭,請府上另請高明了。」


    張老太爺也很心痛兒子,但他和張老太太又有不同,在張老太太那裏張興文就是她的命根子了,可張老太爺還有兩個兒子,小兒子雖然是老人家的眼珠子,但張家真正的支柱是張推官,支柱沒事,張老太爺就還能撐住,便掩麵迴道:「不怪你,唉,唉!」


    「再有——」


    張老太太尖叫:「還有什麽?!快救我兒啊!」


    大夫仍舊向著張老太爺:「請老太爺派人去東城的帽兒胡同把馮一刀請來,在下的專長雖在治跌打損傷,但令郎傷在這種地方,又這麽重,在下一人無法獨立醫治,須得找個幫手才行。」


    張老太爺連連答應:「好,好。」


    張老太太瞪著眼在旁插話:「這個馮一刀也是城裏有名的大夫?我怎麽沒聽過他的名號?!」


    大夫忍她很久,聞言淡淡道:「馮一刀不是大夫。」不等張老太太暴跳,他緊跟著在張興文已經由慘叫變形成嘶吼的背景音裏補上下句,「是個經驗豐富的刀子匠。」


    所謂刀子匠,即是專門給太監做淨身程序的行家,金陵本是皇都,自然少不了這類依附皇權而生的特殊手藝人,先帝遷都之時,大部分都跟著去了新京,但也有個把年歲大的或是有別的原因沒跟著一道走,這個馮一刀就是其中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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