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無好宴。特別是官家家宴。


    大燕廬陽,祁陽宮紫宸殿,時隔多月,又被開啟。


    上迴紫宸殿被使用還是大燕皇族的冬至家宴。


    未料想,那場家宴變成了刺殺案。曾有大臣諫言將紫宸殿移作他用,但被慕容煜哈哈一笑置之,就如在用人上麵,慕容煜向來不拘一格,也從不信邪。


    這次。慕容煜要在紫宸殿裏操辦太子的生辰宴。這也是慕容恆峰被冊封太子之後的第一個生辰。


    遠在臨安修築海塘的秦王慕容成嶺也被召迴了廬陽。


    薛真卿背上的傷勢已然痊愈,迴到秦王府之後,行完推宮過血,女醫侍趙璃俐便被慕容成嶺打發迴了太醫院。


    “府裏沒了趙醫侍,覺得冷清了不少。”丁聰依著門邊,一邊剝著橘子一邊同慕容成嶺說話,“主子怎麽就把趙醫侍打發迴去了?”


    慕容成嶺在府中翻箱倒櫃找著能給太子生辰進獻的賀禮,頭也不抬地說道:


    “怎麽,你小子看上趙醫侍了?”


    “人家在我們大燕雖然隻是太醫院的一個醫侍,可是出身高貴,堂堂西楚的十八公主。又追求者眾多,光我知道的,就有裕王和胡小太醫,你這個小朋友還是知難而退吧。”


    “再等兩年,我找人給你說一門門當戶對的親事。”


    丁聰聞言一怔,含著橘子忘了嚼,口齒含糊地說道:


    “親事?!”


    “我為什麽要娶親?!”


    “誰說我要娶親?!”


    “誒呀,主子您在想什麽呢?我就隨口問問,怎麽就把趙醫侍給打發走了。府裏沒個女醫,薛先生萬一有個身上不爽的,也不方便給瞧瞧。”


    “不是有你日夜跟著嗎?”慕容成嶺還在箱子裏找著什麽,頭也不迴地說道,“白日裏,薛姑娘需要看大夫,你就立馬去請。”


    “晚上。太醫院散值了,趙醫侍她還能迴來住。”


    “其實,趙醫侍也更願意這樣。”


    “在臨安的時候,我看她和薛姑娘木鳶傳信頻繁,其中有談到過胡太醫在皋城犧牲時留下的《胡公除瘟論》殘卷,她想助胡小太醫完成殘卷。”


    “我覺得,與其把她圈在府裏,不如讓她做些於民眾更有利的事情。”


    “哐啷——”青花瓷碟被慕容成嶺不小心碰翻到地上,碎成了幾片碴。


    丁聰伸長脖子往裏瞧:“主子您在找什麽?”


    慕容成嶺:“太子的生辰禮。找到了,就是這個!”


    說著,他舉起了今年上元佳節和薛真卿逛燈會時得到的那盞畫了千裏江山圖的琉璃燈。


    “誒,主子,這不是我贏來的嗎?”丁聰扯著嗓門叫,上前就要搶,“太子殿下的生辰賀禮主子另外買嘛,哪兒有拿別人的東西做人情的?”


    慕容成嶺仗著身高優勢,把琉璃燈高高舉過頭頂:


    “上元節的時候,你不是拿這個燈同我換了炸元宵吃嗎?再說,我府裏的幾個錢都給你買東西吃了,哪裏還有餘錢買賀禮?給了人的東西,可沒有往迴拿的道理啊!”


    丁聰嘟著嘴說:“那次明明是你和薛先生聯手欺負小孩子。這琉璃燈是被你們騙去的。”


    “我和殿下騙了你什麽?”不知何時薛真卿來到了秦王的書房門口。


    “先生來得正好。”慕容成嶺把琉璃燈遞到薛真卿麵前,“先生請看,把這個當做賀禮送給太子可妥當?”


    薛真卿端詳了一番琉璃燈,展顏笑道:


    “殿下明鑒,此禮甚妥。雖然不是價格貴重之物,但勝在寓意非凡。”


    “哦?有何寓意?”慕容成嶺饒有興趣地問道。


    薛真卿接過小廝送來的茶水潤了潤潤嗓:


    “坊間都道太子與殿下不合,太子處處與殿下針鋒相對,無非是殿下風頭過勝,蓋過了太子。太子也想在皇上麵前有所表現,不至於讓陛下生出廢長立幼的心思來。”


    “這琉璃燈好就好在,上麵這些畫——《千裏江山圖》。”


    “殿下若把這畫了《千裏江山圖》的琉璃燈進獻給太子,正好也表明了,殿下並無坐擁江山的意願,無意儲君之位。”


    “殿下願意將這萬裏江山拱手相讓太子,隻求兄弟和睦。”


    丁聰又剝了個橘子,嘟噥道:


    “你們讀書人彎彎繞繞的花花腸子真多,一盞燈而已,竟然能扯出那麽多層意思來。”


    “多謝先生提醒,稍後就去找木匠打個好看的盒子來裝。”慕容成嶺向薛真卿道完謝,又扭頭看向丁聰道,“吃幾個了?吃這麽多橘子,也不怕倒牙,我看你是不打算吃晚飯了。”


    難得的閑暇,慕容成嶺定了晚上去紫氣閣吃飯,丁聰一聽秦王言下之意是又不打算帶上他了,便和慕容成嶺急了眼,吵吵了起來。


    薛真卿看著吵吵鬧鬧的兩個人,勾了勾嘴角,浮現一絲意味深長的笑……


    慕容三兄弟之中,裕王慕容巍屹從小和二哥親近,不知為何,三兄弟年齡相差無幾,偏偏慕容巍屹總覺得和大哥慕容恆峰處不到一塊兒去,並沒發生過什麽矛盾,慕容恆峰也從來沒有把慕容巍屹當作爭儲奪嫡的對手,可不知怎的,慕容巍屹從小和這個大哥親近不起來。


    但,自從醉酒大鬧流觴院被罰禁足思過,又經曆了冬至家宴刺殺案被牽連攀咬以來,他同從小關係熱絡的二哥秦王慕容成嶺也開始疏遠了,慕容巍屹總覺得,慕容成嶺變了,自己幾度落難,二哥卻都沒有救他。


    自二戰南疆歸來之後,趙璃俐被慕容成嶺請進了秦王府照顧中毒重傷的薛真卿。


    趙璃俐進了秦王府有多久,慕容巍屹就有多久沒見過趙璃俐。他不願意登秦王府的門。近日終於又等到了趙璃俐迴太醫院上值,裕王總給自己找機會往太醫院那處跑。


    “這些藥材還得磨細一點,還有,藏紅花的克數也不對,還得稍稍多些,否則這副藥的藥性就會太過燥熱,病人連續服用三日就會出現溫毒發斑的副作用。”


    “對,就這樣……還可以再多些……”


    胡萬鈞手捧他叔叔胡老太醫的《胡公除瘟論》,對趙璃俐輕言細語,耐心指點著。


    胡萬鈞出生杏林世家,五歲能識字起便開始閱讀醫卷。


    生得白淨文氣,舉手投足間透著溫文爾雅的氣質,認識他的人都稱唿他為“儒醫”。


    胡萬鈞:“這個生半夏……”


    趙璃俐嬌俏的聲音響起:“須得用天平稱,分毫都差不得,有毒性。我記著呢!”


    裕王慕容巍屹跨進太醫院的時候,正瞧見趙璃俐調著天平的準星,胡萬鈞在一旁手捧《胡公除瘟論》笑意盈盈地看著她。


    瞬間,慕容巍屹的心裏翻騰起醋意,莫名就覺得眼前白白淨淨的胡萬鈞“七分不順眼、三分惹人嫌。”猶如辛苦耕作了一季的農民,看見瓜田裏上躥下跳的猹。


    “拜見裕王殿下!”胡萬鈞向慕容巍屹行禮。


    趙淩雲和薛真卿曾經想讓趙璃俐對裕王虛與委蛇,她自然知道慕容巍屹對她存的心思,可是心有所屬,趙璃俐這般心性的女子,麵對其他追求者,不僅會不虞,甚至會生出厭惡。


    她對裕王慕容巍屹福了福,便低垂眼簾,默默退到胡萬鈞的身後去了。


    趙璃俐這個細小的動作沒有逃過慕容巍屹的眼睛,他見狀,喉頭一緊,左手拇指在腰間佩劍的劍柄上摩挲了一圈又一圈。


    胡萬鈞:“不知裕王殿下到此有何吩咐?”


    初冬的空氣幹燥陰冷,慕容巍屹覺得此時更是又渴又燥了幾分,他清了清嗓子道:“本王來看看我吩咐太醫院所製的太子生辰賀禮的進展。”


    “哦,”胡萬鈞並未發現慕容巍屹神色裏的不善,淡淡答道,“裕王殿下放心,養榮丸我們小心調配完,還需在丹爐裏煉製七七四十九天,後日便可開爐,趕得上太子殿下的生辰。”


    “後日才可開爐?”慕容巍屹拔高了嗓門,“胡小太醫莫非糊塗了,後日便是太子生辰宴,本王要在生辰宴上獻上養榮丸,而不是生辰當日。”


    “啊!這……”胡萬鈞愣在原地,心道,當時被吩咐監製養榮丸的時候,明明說的交期是太子生辰當日,怎麽今日卻平白無故提前了一天……無論是裕王存心刁難還是真是自己記岔了,此刻都得想個辦法……


    可是胡萬鈞一介老實巴交的書蟲、藥癡,遇到這種事情,腦子根本轉不快。


    在他手足無措張口結舌之際,躲在他身後的趙璃俐挪步出來,衝慕容巍屹福了福,說道:


    “譽王殿下容稟,太子生辰宴乃是後日晚上,養榮丸開爐的時辰則是後日酉時,若開爐後,直接從太醫院禦藥局送去擺宴的紫宸殿,應當來得及。”


    “還請裕王殿下通融,賜下當晚可以進出紫宸殿的通行腰牌。”


    趙璃俐的話點醒了胡萬鈞,他也在一邊連聲附和道:


    “趙醫侍所言正是,當晚,微臣也可在紫宸殿外為殿下試藥。”


    慕容巍屹輕輕哼了一聲:


    “趕得及便好,通行腰牌,憑本王手諭等下去取。”


    說罷在太醫院寫下了裕王手諭,不再多看兩人一眼,哼了一聲,悶悶不樂地徑自離去。慕容巍屹終究做不了小人,他雖不悅趙璃俐傾心於胡萬鈞,卻也沒再為難兩人。


    “精誠所至金石為開,本王不信自己就比不上胡萬鈞,打動不了趙璃俐。”慕容巍屹暗自立誓。


    太子生辰宴如期舉行,那日天公不作美,竟淅淅瀝瀝下起雨來,入夜後更是雨絲如牛毛,細細密密沾衣寒濕。


    胡萬鈞替趙璃俐打著傘,趙璃俐小心翼翼捧著裝了養榮丸的錦盒,冬夜的雨水沾濕了她的鞋子,腳心生寒。


    因為要在宴席之上進獻生辰禮,所以趙璃俐難得換上了禮服,施了粉黛,冬夜的晚風有些凜冽,吹紅了她的臉頰,猶如春桃吐芳菲、晚霞染層雲,襯上一雙烏黑水靈的眼睛,越發顯得嬌俏可愛。


    看得胡萬鈞有些愣神。


    “看什麽呢?”趙璃俐斜眼睨了一眼今夜有些愣頭愣腦的胡萬鈞,腳下並不慢下步子,“半個身子都濕了。”


    胡萬鈞聞言,又將雨傘往趙璃俐這邊送了送。


    趙璃俐輕笑:


    “我說你呢,半個身子都淋在雨裏,你看,你的氅衣都濕了。”


    “你沒淋著就好。”胡萬鈞嘿嘿笑著答道,“萬一淋雨著了涼,又要紮針吃藥。但你又怕疼,又怕苦的……”


    胡小太醫不是一個巧言令色會討姑娘歡心的人,他的愛都是這樣默默無言,潤物細無聲的。有時甚至看似有些笨拙,但趙璃俐都懂得。


    趙璃俐聞言心中怦然,胡萬鈞也是胸膛裏猶如小鹿亂撞,兩人默契地不再說話,聽著雨水落在傘麵上,發出像豆子灑落般的清脆之聲,如春心怦然,叩擊心門……


    紫宸殿外,胡萬鈞被侍衛攔下,錦盒裏的養榮丸有三顆,一顆用於試藥,兩顆用作進獻。胡萬鈞服下一顆後,稍待片刻,見無異狀,侍衛便把同來的趙璃俐放進殿去。


    紫宸殿上秦王剛進獻完繪有《千裏江山圖》的琉璃燈,太子慕容恆峰正提著琉璃燈仔細欣賞著燈罩上青綠設色的連綿群山巒岡、浩渺江河湖泊……


    秦王獻燈,不在燈的名貴,而在於這燈罩上所繪的“千裏江山”。


    殿上所有人都明白秦王獻燈的用意,太子慕容恆峰也不例外,喜上眉梢,笑得眼睛和六王爺慕容燁一樣彎成兩道月牙子,朗聲道:“二皇弟有心了。”


    “裕王進獻養榮丸一盒。”紫宸殿殿前內侍拉長音調唱道。


    趙璃俐手捧錦盒,小步輕移,款款向太子慕容恆峰的方向走去。


    雨水濕透了她的繡鞋鞋底,紫宸殿內每走一步,便會留下小小一朵蓮花紋飾的水漬印子。


    雖然倏忽便幹了,但在路過裕王的坐席時,那抹小小的蓮花悄然映入了慕容巍屹的眼裏,烙在了他的心裏……


    他的目光追著趙璃俐而去……慕容巍屹那顆不常用的腦袋裏,竟在此刻浮現兒時讀過的一首詩——“曉開一朵煙波上……”


    太子透過千裏江山琉璃燈望著來人,驚鴻一瞥,驚為天人。


    慕容恆峰此刻腦中閃過了幾個字——“江山,美人”,悄悄向身邊太監遞了個顏色,對方心領神會,尋得機會立馬下殿去打聽今夜替裕王獻藥女子的身份。


    “也該納妃了。”太子執杯飲酒時這樣想著,不知不覺像下手邊坐著的那位“笑彌勒”那樣,笑眯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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