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庭湖的西邊,有一隊人馬也正在往湖區進發,載馳載驅、擊鞭錘鐙。


    帶頭的是李崇和換了女裝的薛真卿,馬車裏坐著趙璃俐,載著她從不離身的藥箱。


    “這緊趕慢趕的,你也不說清楚是為啥?”


    李崇打馬趕上薛真卿,和她並轡而行的時候,側首相問。


    薛真卿注視著前方,並不放慢速度,邊專心趕路,邊答道:


    “出發前不是和大當家的說過,我擔心洞庭湖區會有洪澇發生,我們得抓緊些,趕去疏散湖區百姓們。”


    李崇抬頭看看日頭,蹙眉眯眼,疑惑不解地問道:


    “是聽軍師說了,但我還是不明白,這寒冬臘月的,又不是夏季雨水充沛時節,怎會發生洪澇?”


    “冬汛!”薛真卿簡潔明了地迴答著,不受李崇追問的影響,反而重重夾了夾馬腹,更加提升了些速度趕路,“大當家可能沒聽說過冬汛吧?前些日子寒潮來臨前下不停的雨便是冬汛的前兆。”


    “冬汛非常罕見,但今年這稀罕事兒偏偏讓咱們遇上了。”


    “近日,寒潮來襲,大雪封山,但今天,您瞧,突然冒出的日頭,氣溫便會陡然上升,沿岸山上積雪一旦融化匯流入湖,這就又會加重冬汛的險情。”


    李崇恍然大悟地“哦”了一聲,頷首道:“原來如此。”


    “我是擔心居住湖區的百姓和大當家的一樣想法。冬汛的確不常見,任憑誰,哪怕是這一片土生土長的居民,都容易掉以輕心,可是,一旦洪水來到跟前,‘哎呀’一聲已是來不及。”薛真卿頓了頓,又道,“何況這洞庭湖……情況又是萬分特殊。”


    李崇饒有興趣地問道:“洞庭湖有啥特殊的?何以此言?請薛軍師賜教。”


    薛真卿指著遠處河流,對李崇解釋道:


    “大當家請看,隨著這些河流的流淌,長江泥沙在洞庭湖湖區淤積。”


    “洞庭湖洲灘成群,湖盆淤淺,加之湖區百姓們過度圍墾,致使湖泊容積較之往年已是大大減少。”


    “且,長江湖口以下幹流河床淤積抬高,湖口排水受托,洪水自此渲泄不暢。”


    “如今,酷寒之後又逢氣溫驟升,積雪寒冰融化,三口匯洪。因此,洞庭湖湖區的洪澇災害將會萬分嚴重。今年的冬汛萬萬不能掉以輕心!”


    說罷,夾了夾馬腹,又加快了些速度。


    李崇恍然大悟接連“哦哦”了兩聲也加緊了趕路的步伐,又趕上來,好奇問道:“那軍師今天為什麽又換上了女裝?”


    薛真卿輕笑,答道:


    “大當家也真是粗枝大葉,湖區百姓多為漁民,男丁打魚,女眷補網、織布補貼些家用,那些人口眾多的女眷,饒是大當家不拘小節願意出手相助,但她們未必願意放下男女授受不清的觀念接受援手。”


    “而撤離時,最需幫助的偏偏就是這些婦孺。今日我換迴女裝,在婦孺之中方便行事。”


    李崇咧嘴一笑,衝薛真卿拱手,說道:“佩服!佩服!薛先生不僅上通天文下知地理,還深諳人心。”


    “快走吧!”薛真卿打斷李崇對她的誇讚催促道……


    洞庭湖的湖心冰麵上,慕容成嶺腳下的脆響一聲接著一聲,聲音並不大,卻像刀削斧劈一般一聲聲鑿刻在了大燕秦王隨行將士們的心坎上。


    眾人遵命退到安全處,丁聰和副將立刻向秦王慕容成嶺拋出麻繩,讓他綁於腰間,萬一冰麵塌陷,可以及時營救。誰料,麻繩剛剛拋出,劃過空中的虛影尚未消失,隻聽得,“哢嚓”一記響亮的脆折之聲響過,緊接著便是“嘩啦”一聲……


    秦王慕容成嶺瞬間消失在了眾人的眼前。


    “主子!”


    丁聰大喊。


    “殿下!”


    副將驚唿。


    抱雪胭脂也在一旁昂脖嘶鳴。


    丁聰正欲奔向湖麵塌陷出的冰洞,被副將一把扯住了胳膊。他收迴麻繩,在丁聰和自己的腰上結結實實捆上了兩圈,一推丁聰肩頭。說道:“走吧。”


    待兩人迅速匍匐滑行至冰洞邊緣的時候,秦王慕容成嶺已不見了身影。


    秦王隨行的前軍不顧嚴寒,輪流綁了麻繩下冰洞探尋秦王的蹤跡,皆無所獲……


    洞庭湖湖區,果然如薛真卿所料,湖岸邊山上向陽處的積雪已經開始融化,向陽處的冰麵也融化成了碎冰。今年因受冬汛影響水位本就偏高的洞庭湖,此刻湖水已經漫過了湖邊平日裏漁民們晾曬漁網的灘塗。


    薛真卿一行人分頭挨家挨戶敲開門,向百姓說明了來意和大家目前麵臨的情況。叮囑眾人趕緊收拾細軟隨他們一同遷徙去安全處。


    不遠的高地上,老君山山寨的軍士們已經為湖區百姓搭建好了簡易居處,待洪水退去,再讓百姓重返家園。


    老君山山寨自李崇和薛真卿接手後,幫助了方圓百裏無數鄉裏鄉親,賢名遠播。


    連洞庭湖湖區百姓也對他們頗有耳聞,此刻對薛真卿之言也是深信不疑,撤離工作進行得甚是順利。


    正待薛真卿帶領老君山軍士們最後巡視一遍湖區檢查有無疏忽遺漏時,遠遠望見湖邊似有一個人形的黑影,被湖波推上了岸邊,人形影子的手中緊緊握著一抹猩紅。


    若不是那抹猩紅,也許他們根本發現不了遠處湖邊躺了一個人。


    薛真卿連奔帶跑地急忙忙跑去湖畔,果不其然,湖邊趴著一個男人,手裏緊緊握著一柄猩紅色的寶劍。她把趴伏著的人翻過身來,一張似曾相識的臉龐映入眼簾。


    她搜索著記憶,最後,定格在胞兄薛伯安身死那日……


    薛真卿想起了廬陽破城那天,薛守仁被大燕軍隊吸納的匪兵砍殺倒在她眼前的模樣,想起了眼前這個生死未卜的男人曾經向她的保證,“嶠理當賠罪,受軍法處置。但念在城郭初定……日後定當登門謝罪。”


    “秦王慕容嶠!大燕二皇子!”薛真卿頓時百感交集,她不要慕容成嶺的賠罪,她要薛伯安活過來,要薛雲岫找迴來,要國不曾破家不曾亡。


    她緩緩抽出慕容嶠手裏的烈風逐日劍,劍刃刮擦著劍鞘發出森寒的鏘鏘之聲。


    高處的李崇和趙璃俐見狀紛紛跑來。


    “死人了?”李崇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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