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槍的寒光劃破暮靄。


    趙淩雲凝神望著來人的背影,模仿著隼的鳴聲,打了個唿哨,這是西楚皇城禁衛軍的暗號。那人聞聲倏然勒住韁繩迴轉馬頭,食指抵在唇前,示意王猛一幹人等噤聲。


    趙淩雲見狀又模仿了一聲隼唳。


    那騎馬大漢從背上卸下銀槍,握於手中,循聲徐徐向趙淩雲隱蔽的方向靠近。


    待得看清來人,近衛衝出藏身處驚唿道:“李統領!”


    趙淩雲製止近衛不及,隻得也跟著走出了山林,手中緊握佩劍。警惕地同李崇保持著距離,緊緊盯著他手中的銀槍。暗自思忖“李沐德怎麽同山匪混在了一起?”不搞清楚對方現在的立場和身份,趙淩雲難以放下戒心。


    長途跋涉,心焦如焚,趙淩雲幹澀起皮的雙唇微啟,喉結緩慢滑動,道:“沐德,怎麽是你……”


    薛真卿聞聲,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一般,使勁掙脫開架著她的山匪,衝著聲音傳來的方位,大喊:“沐德兄!快救我!”


    未及向晉王趙淩雲行禮,李崇就被薛真卿的唿救聲吸引了注意。


    先前,薛真卿喬裝,還被蒙了眼遮去了大半張臉,自己又被王猛打岔攔在了半道,離得遠,李崇竟然一時沒有認出薛真卿。


    李崇翻身下馬,和趙淩雲異口同聲道:“先救人!!”


    暮色四合,伴隨著滾滾春雷,一場春雨,澆濕了老君山。


    山道上,將近兩月未見的薛真卿與趙淩雲竟一時相顧無言,氣氛凝滯,一旁的李崇見狀亦是尷尬得欲言又止。


    薛真卿穩了穩心神,從趙淩雲身上挪開了視線,轉頭連忙讓李崇派人帶路,領著自己下山尋找藏匿於山腰間的長姐薛雲岫。


    是夜,山寨裏趙淩雲和李崇一邊對飲,一邊等待薛真卿一行的歸來。


    酒是山寨眾人拿從地裏刨出來的紅薯自釀的,入口辛辣,入喉似火,入腹則熱辣辣地燎灼飲酒之人的五髒六腑,李崇好酒又十分善飲,一仰脖“咕嚕咕嚕”已經自幹三大碗,飲酒就如喝水一般。趙淩雲則小口抿著,自小生於危難,他早已養成了時刻保持警醒的習慣,從未喝醉過。


    趙淩雲用筷子扒拉著麵前一碟佐酒花生,看似漫不經心地問道:“李統領怎會在這山寨之中?又怎麽成了寨主?”


    李崇一把抹去唇上的殘酒,放下酒碗答道:


    “迴殿下,廬陽破城那日,末將護送薛太常的家眷同廣元王大軍會合完之後,便趕緊驅馬迴程去接應守仁和他的兩個姊妹。”


    “為趕時間抄捷徑,取道老君山。豈料,被這深山老林困了好些時日,又遇到了這群山匪。”


    “他們打劫於我,但見我隨身財物不多,便欲故伎重施,將我綁上山寨,打算問我家人索要錢財贖身。末將見這老君山山路迂迴難行,本身就跟個迷宮似的,其中又似乎被人為布了迷陣,估摸著沒人領路或許根本走不出去,於是,便將計就計,讓他們把我捉進了山寨。”


    趙淩雲抿著烈酒,誇讚道:“沐德此舉真乃藝高人膽大。”


    “晉王殿下謬讚。”李崇對趙淩雲一抱拳,繼續說道,“進了山寨,末將趁匪首不備,掙脫繩索,奪了他的銀槍,然後就憑這一杆銀槍,把寨子挑了,把匪首捅了個透心涼,又把老二王猛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說著,李崇不甚愛惜地撫過銀槍槍頭。


    趙淩雲:“王猛?”


    李崇:“哦,那個王猛,殿下您見過的,就是剛才領頭的那個油子。”


    趙淩雲端起酒碗隔空敬了李崇一碗:“收拾了匪首,李統領本該讓他們帶你出山,繼續快馬加鞭去尋找薛太常的子侄才是,怎又會盤踞於此,成了山寨的大當家?”


    李崇幹完了第四碗酒,這才略解口幹舌燥,一五一十答道:


    “殿下說得是,末將本也打算速速離去,但不料在這寨中我遇到了一個人。”他壓低聲音,又故作神秘地問,“殿下您猜是誰?”


    “誰?”趙淩雲的含情目圓睜,“究竟是誰能絆住咱們李統領?”


    “是十八公主殿下。”李崇小聲答道。


    趙淩雲聽聞趙璃俐也在山寨,一改波瀾不驚的神色,忙問:“什麽?小十八也在這裏?”


    “末將見到十八公主的時候,也是和殿下現在一般驚訝。”李崇繼續說道,“十八公主不知是為何,又是何時離開廣元王的西徙大軍的,扮作民間醫女,同沿途的流民一起上了這老君山,投身在這山寨之中。末將本打算勸返十八公主,可是公主執意不肯,這就耽擱至今了。”


    “公主還不讓末將剿滅山寨,說這寨子裏都是可憐人。”


    “不過末將後來也發現,除了被我殺死的匪首,其實寨子裏並非皆是十惡不赦的賊人,大多都是謝=些沒了營生才不得不落草為寇的流民,還有很多是被寨子收留的老弱婦孺。我便尋思再待上兩日,收拾整頓下,引他們入了正道,也算造福一方百姓。”


    “後麵的事情便如殿下方才所見,末將正好下山,又與您和薛太常的二小姐狹路相逢。”


    趙淩雲聽著李崇的話,頻頻頷首,忽一轉念,問道:“十八公主為何要離開西徙的大軍?她不願隨父皇去蜀郡?”


    “要不末將把公主殿下叫來,讓她自己和殿下解釋。”李崇又狡黠一笑,迴答道,“雖然末將答應過公主,不和任何人提起她的行蹤,但晉王殿下要問,末將做臣子的豈有不如實稟報的道理。算不得違背和公主的承諾。”說完便差人去把趙璃俐尋來正廳和趙淩雲相見。


    不出片刻,趙璃俐便被喚來了,她與晉王同為庶出的皇子皇女,庶子雖然不受寵,倒也向來少人管束,在深宮高牆之內活得也算自在。


    趙淩雲自打出了冷宮之後,交集最多的除了薛真卿便是這個十八妹了,兄妹兩人感情甚篤,可謂無話不說。


    “皇兄。”趙璃俐低著頭呐呐如蚊吟般喚了一聲,就像個做錯事的孩童正巧被大人抓包。


    趙淩雲方才聽李崇說到趙璃俐並非被山匪擄來,而是喬裝貧民自願留在寨中的,心裏便已經對她私自離開大軍的其中緣由猜到了個七八分。


    “胡鬧!不知道江湖險惡嗎?你一介女流孤身在外!還深入這賊窩之中!”趙淩雲起身上前,佯裝生氣地問道。


    趙璃俐將頭埋得更低,小聲嘟噥道:“人家隻是想迴廬陽,不想跟去蜀郡,反正父皇多我一個公主不多,少我一個公主也不少,可我卻是那人的唯一。”


    趙淩雲轉身,盯著趙璃俐看了俄頃,問道:“那人?是為了太醫院那個叫胡霆的嗎?”


    “嗯。”公主點頭小聲答應著,“萬鈞和我說好了,此生絕不分開。我要迴廬陽去尋他。”


    “胡鬧!”趙淩雲在趙璃俐跟前來迴踱步,厲聲道,“廬陽此去千裏迢迢,加之我西楚故土紛紛落入南燕手中,這一路兵荒馬亂……你竟私自逃出西徙大軍,隻身上路,這簡直就是為了個男人不要命了!”


    “待到蜀郡見著父皇,我會如實稟報,定要讓父皇治胡霆重罪!他身為太醫院醫正,僭越私交公主已是當罰,還教唆公主私相授受、私定終生,如今,又令公主為其涉險私逃,罪無可恕!”


    聽得“治他重罪”四個字時,趙璃俐猛然抬起頭來,一改往日柔弱嬌羞的模樣,唿吸一滯、目光一凝,針鋒相對道:“人各有誌,璃俐不同於皇兄!皇兄為了當上晉王,可以舍棄和薛家姐姐的青梅竹馬之誼,另娶廣元王之女為妻。可我寧願為了和萬鈞的許諾,不當這西楚公主。”


    “住口!”趙淩雲大喝一聲,打斷了趙璃俐的話語。


    此刻的趙淩雲是真的動怒了。


    與此同時,薛真卿和王猛正踏進山寨正廳,夜裏的山風裹挾著趙璃俐的話音,一字不漏地傳入了她的耳中。


    李崇見狀,衝趙淩雲趙璃俐兄妹使了個眼色,立即起身迎上前去,打著圓場,連忙問道:“薛三,找到你姐姐了嗎?”


    一旁的王猛搶先迴答:“我們把這山都快翻遍了,就差刨地三尺了,可愣是沒找著。大當家的,您說一個女人,還懷著身孕,能跑到哪兒去?難道土遁了不成?”


    薛真卿眉眼間積攢的盡是陰鬱,她對李崇緩緩搖了搖頭,又把目光落在了堂中趙淩雲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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