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虛影,他屬實是看不上。


    但在這天牢中待的時間太久,就連自己都不清楚,世上竟然出現了這麽有趣的事情。


    罷了,罷了。


    老人從地上坐起身子,隨後背對著虛影,開口道:“三日之後,封後大典,派人來接我。”


    聽到老人的話。


    虛影頓時喜出望外,趕忙起身,彎腰行禮道:“是,大先生!”


    “我這就去安排下去。”


    說完,虛影消失在了天牢中。


    他苦苦等了一年半載,如今終於被他等到了!


    虛影離去後。


    老人眼神略顯呆滯,小聲道:“希望這次不會那麽無聊吧,不然這人間,也太無趣了。”


    從天牢中離開後。


    宋紹迴到了小屋。


    李爺罕見的沒有躺在椅子上休息,而是坐在桌子前,翻閱一卷有些泛黃的書籍。


    見宋紹迴來。


    李爺合上書,朝宋紹問道:“如何?”


    宋紹知道李爺在問什麽,於是直接迴到:“二身合一,體修破四境碎丹。”


    李爺聞言,摸了摸下巴。


    “四境嘛,還算可以,畢竟在這天牢中能夠給你用的東西太少,就算李山再強,也幫不了你破五境搬山,不過你也不用氣餒。”


    “體修一道,不同凡修,在於一個持字。”


    “等到時機成熟,你自可搬山。”


    “嗯。”


    李爺討厭宋紹跟他行禮,宋紹自然記得。


    宋紹猶豫了下。


    還是告訴李爺,“第九間天牢中的孫彌死了。”


    “嗯。”


    對於這個消息,李爺並不意外。


    隻是平靜道:“死了便死了,它在天牢待了數百年,一直在等那金蟬醒來,金海寺的和尚每次都說自己深受輪迴之苦。”


    “他們也不想想,孫彌為何被囚禁在天牢中,等他整整九世輪迴?”


    聽到李爺的話。


    宋紹手掌抖了一下。


    “李爺,那孫彌是故意在等靈覺?”


    李爺點了點頭。


    “數百年前,和尚死了,所有靈獸也死了,人世間隻剩下孫彌,若非是它為了等那和尚轉世,恐怕數百年前,它就已經心死道消,又何止於苦苦等了數百年。”


    “如此一來,這樣也好。”


    “對它而言,也算是解脫了,隻不過它死在天牢裏,哪怕是坐化,過段時間也會有佑天宗的人來問話,你記得如實迴答即可。”


    “是。”


    聽完李爺的話,宋紹心中總覺得有些不舒服。


    李爺似乎也看了出來。


    隨後朝著宋紹伸出一隻手,隻見一股透明狀的東西,被李爺從宋紹身上剝離下來。


    它在空中掙紮了幾下。


    最後老老實實落在了李爺的掌心。


    “其實你也不用多想,這件事從頭到尾跟你都沒什麽關係,這是他們佛門自己的事。”


    “隻不過,你得了孫彌的機緣。”


    “它臨死前,也算計了你一道,你們也算是扯平了,所以安心即可。”


    宋紹抬頭看向李爺掌心的小猴子,正是先前孫彌要自己幫忙那隻,本以為孫彌身死道消,沒想到臨死之前,它還是將小猴子傳到了自己身上。


    這種虛無縹緲的氣機,宋紹自然發現不了。


    但怎麽可能躲得過李爺的眼睛。


    “要殺了它嗎?”


    見李爺問自己,宋紹沉默片刻後,搖了搖頭。


    “既然金睛由孫彌而起,我便沒有殺它的理由。”


    “好。”


    李爺沒有廢話,直接將小猴子遞給宋紹,宋紹接過來後,小猴子頓時迴到了他的體內。


    宋紹倒是沒有感到什麽異樣。


    李爺卻是交待道:“孫彌算是佛門中的異類,對你來說倒是無害。不過既然你得了孫彌的氣機,你就要小心,千萬不要被佛門大修發現。”


    “否則,他們可不會輕易饒了你。”


    “多謝李爺提醒。”


    李爺聞言,隻是擺了擺手,隨後示意宋紹坐在他的麵前。


    極少喝酒的李爺,此時桌子上竟然放了一壺上好的佳釀,隻是坐在一旁就能聞到酒香。


    “你不在的這段時間裏,太安城發生了不少趣事。”


    “這壺酒便是王虎送來的,他多次來見你,想要請你出去,不過你留在天牢中的分身,從未見他。”


    “不過,他倒是能沉得住氣。”


    聽到李爺的話。


    宋紹拿起酒壺,先是李爺倒上一杯,隨後又被自己倒上一杯,一飲而盡。


    酒釀極佳,入喉不辣。


    “王虎,是國師的人,對吧?”


    “嗯。”


    見李爺點頭,宋紹也就心知肚明了。


    在宋家村的時候,宋紹想通了很多事,其中便有關於王虎為何會告訴自己,他可以幫自己重塑經脈,幫自己離開天牢。


    真太平到宋家村找到宋紹時,曾親口告訴宋紹的。


    隻要他想。


    朝堂半數文武,都會成為宋紹的助力,其中便有當朝的戶部尚書。


    王虎乃是戶部的人。


    而戶部尚書,正是當朝國師真太平,曾經的稷下門生之一。


    戶部除了當今聖上。


    便隻會聽真太平的話。


    所以,是誰想要請宋紹出來,並不難猜。


    隻是宋紹實在不理解,為何真太平會看上自己。


    要論家世,他隻是從宋家村走出來的普通百姓。


    若論身份,他雖然曾為打更人首席,但跟佑天宗,監天司,白象書院之流比起來,仍是上不得門麵。


    硬要說自己有何長處。


    除了麵容要英俊幾分。


    悟性比之常人要高上一些。


    其他的也都平平無奇。


    更何況,自己可是放走大楚皇妃的罪人,能活著,已經算是當今天子念在曾經的君臣之恩。


    真太平想要讓宋紹坐在那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椅子上。


    宋紹實在理解不能。


    見宋紹鬱悶。


    李爺倒是沒有說什麽,隻是拿起麵前的酒盅抿上一口,砸了咂嘴,隨後說道:“小子,你覺得修道之人,比之凡人有何不同?”


    聽到李爺突然提出的問題。


    宋紹愣了一下,思索片刻後答道:“可搬山填海,可延年益壽。”


    “這話不假。”


    李爺放下酒盅,看向宋紹,抿了抿嘴,然後說道:“當初你決定修行時,就要明白這個道理,你如今體修四境,延壽最少百載。”


    “可你的家人,朋友,他們本就是凡人,即便你能幫他們延壽百載,可當你走到一個令所有人都追不上的境界時。”


    “迴頭再看,他們早就成了一地白骨。”


    “所以真正的修行者,入世第一課,便是要學會斬凡,忘情。”


    斬凡,忘情......


    聽到李爺的話,宋紹隱約中似乎抓到了什麽一樣,眼神複雜的看向李爺。


    “李爺,此次南下,是不是所有事都在你的預料之中?”


    李爺點了點頭。


    隨後又搖了搖頭,“除了真太平。”


    “嗯?”


    李爺歎氣道:“仙凡終有一別,我本想借你此番南下的機會,助你斬凡。”


    “但最後卻被真太平擺了一道。”


    “嗯?”


    見宋紹疑惑,李爺解釋道:“其實真太平早就知道,蜀州城中布下了囚仙之陣。”


    “什麽?”


    李爺手指敲打著桌麵,繼續道:“真太平在世人眼中,乃是廟堂三朝太傅,以儒道入天仙境。但實際上,他本是陰陽一脈的傳人之一。”


    “蜀州一戰,他不惜獻祭陰陽,短暫天道加身,算計到了我身上。”


    “以神通遮蔽天機,讓我暫時不得而知蜀州戰況,並且助你在蜀州城救下宋家村的村民。”


    “如此一來,他雖然不再是陰陽一脈,但你卻也無法斬凡。”


    “你同他便扯上了因果。”


    李爺說到這裏,似乎心中仍是有些惱火,指尖下的桌麵被他敲出一條裂縫。


    但李爺很快便冷靜下來。


    朝宋紹說道:“當時我叮囑你小心真太平,是擔心他接下來會引誘你,將武朝的氣運綁在你的身上,若你答應了真太平的請求。”


    “那你和這座皇朝一體同命。”


    一體同命?


    聽到李爺的話,宋紹頓時愣住了。


    “李爺,這是為何?”


    李爺猶豫片刻後,最後還是告知了宋紹。


    “天仙境界,不隻是修士本人的境界,就好比山神以山河入道,凡入天字者,皆需以天地合道己身,方才能借天地之力,焚江煮海。”


    聽到這裏,宋紹似乎明白了。


    就好比廬山真君,本是半步神仙,有小鹿借他瀘州山川合道,故而破地仙上三境一樣。


    凡天仙者,借要同天地大勢同為一體方可。


    “所以,當朝國師合道的太安城?”


    聽到宋紹的話。


    李爺搖了搖頭,隨後迴道:“他合道的,是整座皇朝的萬裏江山。”


    ......


    李爺走了,桌子上的酒喝了個幹淨。


    此般無聊。


    李爺便入城溜達。


    宋紹坐在桌前,久久不能迴神。


    從李山那裏迴來後,李爺將所有真相都告訴了宋紹。


    李爺對他是好的。


    毋容置疑。


    凡人壽命,最多不過百年。


    宋紹自打修行開始,便注定會和自己哥哥嫂嫂有陰陽兩別那一天,而且即便他們仙逝百年,宋紹都未必能下去,同哥哥嫂嫂見麵。


    故而,李爺算到宋家村有此一劫後,便想要宋紹迴去,斬斷凡塵。


    可最後,還是被真太平以一脈之力,給擺了一道。


    宋紹未能斬凡。


    等到哥哥嫂嫂死後,宋紹恐怕會再生心魔。


    更令宋紹想不到的是。


    真太平,是以儒道和陰陽一脈,雙境合道武朝萬裏江山。


    故而穩坐天仙無敵境。


    他尋到宋紹,想要將他收為弟子,便是希望他能繼承自己的陰陽一脈。


    從而在他死後,可以合道武朝萬裏江山,從而保個武朝周全。


    宋紹本以為。


    世間種種自有其循環。


    沒想到原來就連未來,都被他們這些大能者算在其中。


    可他還是想不明白,真太平為什麽會選擇自己?


    難道隻是因為自己和李爺有所關係?


    還有。


    在宋家村和真太平離別之際,他曾說過,他之所以這麽做,是為了他死後,不讓那小丫頭那麽難過。


    真太平的孫女,不就是當朝新後?


    堂堂一國皇後,母儀天下。


    自己不過是一介罪人,和她又怎麽會扯上關係?


    宋紹隱約中,似乎抓到了什麽東西,但很快又一閃而逝。


    這種感覺讓他很不舒服。


    就在宋紹坐在桌前發呆時,耳旁突然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宋哥?宋哥在嗎?”


    “嗯?”


    聽到有人喊自己,宋紹聞言扭頭,正好看到慌張跑過來的人影。


    來人不是旁人。


    正是先前清掃皇城妖魔時,被調到天牢中負責宰妖的逃兵,周生。


    忘記的看官老爺,可以翻閱至前文十九章。


    見周生過來。


    宋紹有些詫異。


    周生雖然有些境界,但也不過堪堪五品。


    加上天牢中魔氣濃厚。


    所以多數時候,被加派來天牢中的人手,除了受到命令進入天牢宰妖外,多數時候都不願冒著被魔氣侵蝕的風險,進入天牢。


    更不用說,來到天牢最深處。


    如今,見周生居然會冒著這麽大的風險來尋自己,宋紹伸手示意他坐下。


    隨後沏好一壺熱茶。


    但周生顯然沒有這麽閑情逸致,眼看宋紹在小屋後,周生甚至來不及擦頭上的熱汗,手足無措,哀求道:“宋哥,這次你一定要幫幫我啊!”


    “如果這次你不幫我,我可就真的沒命了!”


    見周生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宋紹口中誦了幾聲清心咒。


    周生的眼中方才多了一抹神采。


    隨後宋紹沏好茶後,倒上一杯遞給周生,平靜道:“不急,你先慢慢說。”


    宋紹的話,似乎有一種魔力。


    令周生原本慌亂的情緒,很快壓了下來。


    冷靜下來後。


    周生方才將事情告知給了宋紹。


    原來,天子立後,各朝人馬趕到太安城。


    為了防止會有意外情況的發生。


    佑天宗,監天司,甚至被從東海調迴來的打更人,所有人手將太安城每個角落,幾乎都清掃了一遍。


    本以為太安城風平浪靜。


    沒想到,這次竟然會掃出不少妖魔鬼怪!


    其中甚至還找到了白蓮教藏在太安城的暗子。


    這個消息一經傳出。


    天子震怒。


    真太平前腳剛剛在江南三省打下大捷。


    沒想到,後腳便在皇城中找出藏著白蓮教的人,這不是當著各朝的麵,生生打武朝自己的臉?


    不過好在,發現的及時。


    消息並未傳出。


    白蓮教的暗子便被押送到了黑獄天牢,上麵更是下了死命令,要在消息傳出去之前,將她斬殺在天牢。


    而這個任務,正好落在了周生的頭上。


    起初,周生並沒有在意。


    畢竟天牢中什麽妖魔鬼怪他沒見過,無非是殺一個白蓮教的暗子。像他們這種人,誰的手上沒有沾血?


    但就在他收到詔令當天。


    怪事就發生了。


    先是周生家眷莫名其妙,一夜之間全部染上了怪病,尋遍全城醫館,都找不出來原因。


    後是半夜周生夜不能寢。


    夢中莫名其妙出現一個白裙女子,警告周生,如果他敢動那人分毫,不僅僅是他,就算是周生滿門都要下十八層地獄陪葬!


    當周生一覺醒來後,發現除了自己的家眷外。


    幾乎所有活物,全部被人給殺了。


    而且死狀異常恐怖!


    聽完周生的話,宋紹微微皺眉,隨後問道:“難道你沒有將這件事告訴上麵的人嗎?”


    “說了!宋哥,這是關係我全家性命的事,我怎麽敢不說!”


    周生滿臉絕望,咬牙切齒道:“但當我把這件怪事告訴上麵的人後,他們隻迴我一句,不管發生什麽事,都不能影響到封後大典!”


    “他們那些人,根本就沒把我們的命當命!”


    見周生眼神血紅。


    渾身散發著一股子戾氣。


    宋紹用金睛查看,發現周生身上確實纏繞著黑色的死氣,不過並不濃厚,尚且還有挽救的可能。


    “所以,你就找到了我?”


    見宋紹盯著自己,周生隻感覺自己的心思,像是被看穿了一樣。


    但他現在也實在沒有別的辦法。


    “宋哥,我知道這件事找你,等同於將麻煩傳給你,但我實在是沒有別的辦法了!”


    “上麵的人根本不在乎我們這些小人物的生死,在這天牢中,宰妖經驗最多的人隻有宋哥你,我實在想不到除了宋哥你,還有誰能幫我。”


    說著,周生突然撲通一聲跪在宋紹麵前。


    磕頭道:“宋哥,求求你救我一次!原本我死了倒沒什麽,但我妻子才剛剛生下一個兒子,我現在還不想死!”


    “隻要宋哥你幫我這次,我這條命將來便是宋哥你的!”


    “隻求宋哥你這次,能出手幫我一次!”


    周生現在的狀態已經陷入癲狂。


    這些天發生在他身上的怪事,讓他現在近乎崩潰。


    宋紹看著跪在自己麵前的周生,沒有立刻迴答,而是給自己倒上一杯茶,看著嫋嫋升起的白煙。


    說道:“上麵下的命令,是幾時斬殺?”


    聽到宋紹的話。


    周生喜出望外,也顧不得現在滿臉鼻涕,趕忙道:“就在今夜午時!”


    今夜午時。


    宋紹想了下,隨後便朝周生說道:“行,這件事交給我吧,不過聽我一句勸,等下迴去之後,立刻把你妻兒送往城外。”


    “在明日到來之前,都別迴來。”


    “好!”


    見宋紹答應,周生趕忙應了下來,然後又要朝宋紹磕頭,卻被他攔了下來。


    周生臨走時。


    宋紹問了一句,“白蓮教的暗子,在何處?”


    周生迴道:“因為押送來的匆忙,所以便被暫時安置在了人階天牢,四二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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