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祀過後,剩下的流程跟尋常宴會大差不差。


    奏清商之曲,宴樂通宵達旦。


    臨了,再燃上幾竿煙花助興。


    這個時代的煙花製作工藝簡單,遠不及蘇棠見過的絢麗。


    差不多就是竹筒包著火藥,炸開點火星子的感覺。


    不過孩子們倒挺感興趣。


    乞巧樓的欄杆建得很密,中間的縫隙不足一人通過,哪怕是幼童也不行。


    相對沒什麽安全隱患。


    力寶和方才人的四皇子都是閑不住的年紀,倒騰著就要往欄杆那邊去。


    往年姩姩和蕭韶鄞也倚在那兒看過,原不是什麽大事,不過這陣子風頭太過,蘇棠想著還是謹慎些。


    於是便攔住力寶不讓他靠近這些邊沿的地方。


    小家夥自然鬧著不肯。


    關鍵時刻蕭韶鄞斜了他一眼,攥住他頭上的揪揪,“不許去。”


    小家夥一雙大眼睛盯了蘇棠片刻,見她不為所動,最後隻能自己乖乖爬迴凳子上,唯有眼睛沒離開過煙花爆開的位置。


    蘇棠看笑了。


    這就是傳說中的血脈壓製。


    方才人見蘇棠攔下了力寶,也就沒讓四皇子過去。


    隨著陣陣轟爆聲響起,火樹銀花,焰光四射。


    眾人都沉浸在漫天花火中時,倏爾一聲尤為震耳的爆炸聲讓人心頭一驚。


    與此同時幾顆豆大的火星子從欄杆外濺入,欄杆正上方掛著的一隻燈籠隨之引燃。


    不斷擴大的火團看得蘇棠一陣後怕。


    若是力寶他們適才站在靠近欄杆的位置,很可能會被殃及。


    蘇棠不相信這僅僅是個意外。


    宮人們很快取了水來將火撲滅。


    “嘩”的一聲像是在眾人心裏也澆了一盆涼水,適才還算其樂融融的氛圍霎時冷凝,針落可聞。


    蕭景榕繃著臉一言不發,起身向往樓下走。


    眾嬪妃紛紛跟上。


    樓下空地上,負責燃放煙花的幾個太監跪作一排,戰戰兢兢求饒。


    其中兩人臉上還帶著燙傷的血泡,卻不敢喊一聲疼。


    看樣子爆炸的劇烈程度連他們也始料未及。


    “你們都活膩歪了是吧!皇上在的地方也如此沒輕沒重!”身著總管服侍的太監一腳踹倒一個小太監,“別光顧著嚎,還不趕緊向皇上稟明到底怎麽迴事!”


    幾個小太監麵麵相覷,其中一人壯著膽子答道:“請皇上明鑒,奴才們隻管放,別的一概不知啊。”


    李培順得到蕭景榕的示意,站出來宣判,“帶下去,一人先杖責二十再細細審問。”


    皇後同蕭景榕低語了幾句,蘇棠聽得也不真切。


    不過蕭景榕聽罷便提步離開了。


    皇後留下對眾嬪妃道:“夜已深,請諸位妹妹先迴自己殿中歇息,此事自有皇上和本宮查明。”


    “是。”眾嬪妃恭順行禮。


    待皇後離開,眾嬪妃才暗中互相打量,仿佛都覺得對方有鬼。


    蘇棠怕三小隻嚇著,也便趕緊迴乾祥宮。


    姩姩有些心有餘悸的樣子,一路都沒怎麽說話。


    力寶懵懵懂懂反倒還好。


    蕭韶鄞也是一直沉默。


    蘇棠把力寶抱在懷裏,抽出一隻手摟著姩姩,“今晚你跟阿娘睡,好不好?”


    姩姩抓著她的袖擺點了點頭。


    蘇棠複又看向蕭韶鄞,“吉羊也留在乾祥宮,不必迴去了,事出有因,你父皇定然會答應。”


    “阿娘不用擔心兒臣,兒臣並未被嚇著。”蕭韶鄞小大人似的安慰蘇棠。


    蘇棠聞言揉揉他的腦袋,安排乳母帶他們下去洗漱。


    蕭韶鄞卻留了下來。


    “阿娘,今晚的事是有人故意為之,對嗎?”


    還不等蘇棠想好措辭,他便繼續道:“而且是衝著弟弟去的。”


    這句完全是肯定的語氣。


    稚嫩的臉上是與年齡不符的沉色。


    與他父皇適才臨走之前的神情如出一轍。


    恍惚之間,就像一個放大版,一個縮小版。


    蘇棠知道蕭韶鄞長得挺像蕭景榕,但沒想到二人氣勢上也在逐漸接近。


    他和蕭韶安似乎繼承了蕭景榕身上的不同特質。


    蕭韶安身上有帝王該有的悲憫仁慈,端本正源。


    蕭韶鄞卻是另一個極端……狠厲殺伐,八百個心眼子。


    當然對於一個孩子而言,這樣的形容太誇張了些。


    也或許是夢裏那個蕭韶鄞給她留下的印象太過深刻。


    總之蘇棠現在就有這種感覺。


    不過這是她看著長大的孩子,她並不擔心他會走上歪路。


    “阿娘不瞞你,阿娘也有此猜測。不過你不用擔心,阿娘會查清楚。”


    “嗯。”蕭韶鄞敷衍點頭,也不知道小腦瓜子裏麵在想什麽。


    蘇棠暗中歎氣,揉著他的頭頂。


    換作現代,這崽子還剛上小學呢。


    如今腦子裏卻要裝這些醃臢算計。


    偏偏她還不能教他真善美,就得讓他看到世界的陰暗麵,他將來才有本事更好地保護自己。


    好在這事發生在蕭景榕和皇後眼皮子底下,暫且輪不上她和崽子操心。


    不出兩日便有了結果。


    元兇是個蘇棠沒想到的人,不過換位思考也能理解她的做法。


    理解但不尊重。


    齊婕妤麵如死灰跪在地上,眼睛裏卻隱隱透出決絕。


    “……妾身是受貴妃娘娘指使,貴妃娘娘逼迫妾身,妾身才不得已而為之。”


    隻是當她講出這句話之後,沒人再關注她的神情,皆轉頭看向了貴妃。


    “看樣子皇上當年讓本宮撫養六皇子,齊婕妤表麵恭順,實則背地裏積怨已深。你居心不軌,這會子東窗事發,倒想拖本宮下水。”


    貴妃眯著眼睛露出兩分警告之色,幾句話將齊婕妤的指證定性為誣告。


    但仔細一想這邏輯根本就說不通。


    齊婕妤謀害皇嗣,定然是為她親生的六皇子鋪路。


    六皇子還小,當日並未出席,所以也不用擔心他受傷。


    隻是她轉頭揭露幕後主使是貴妃就顯得有些奇怪了。


    畢竟有貴妃這麽一個顯赫的養母,按理對六皇子而言是件好事。


    裏邊的內幕耐人尋味。


    齊婕妤也不像狗急跳牆,非要拉貴妃陪葬的樣子。


    麵對貴妃的否認,齊婕妤對著蕭景榕叩頭,“妾身句句屬實,還望皇上明鑒。”


    皇後餘光掠過蕭景榕,隨後先他一步開口,“齊婕妤,你既如此說,需得拿出證據來,否則汙蔑貴妃,隻會罪加一等。”


    不管齊婕妤是憑空誣陷,亦或是反咬一口,蘇棠以為她總歸能整出點什麽動靜。


    結果齊婕妤喊上來作證的小宮女完全站在貴妃那頭。


    貴妃亦是神態自若,絲毫不見慌亂。


    齊婕妤見事情走入絕境,一臉放棄掙紮的模樣,唇角卻勾起一抹淒慘怨恨的笑意。


    “貴妃娘娘冬日不許六皇子穿暖,隻等他冷極了,才假意關心。吃飯不許六皇子吃足,隻等他嚷著餓,才親自一口口喂進去。”


    “胡言亂語!”貴妃冷聲嗬斥,“本宮做這些事,有何意義?便是本宮做了,又怎會大意讓旁人知曉,還讓你一個婕妤了解得一清二楚,像是親眼見著了似的。”


    “貴妃這麽做自然是想要六皇子依賴你,受你掌控,成為你爭權奪利的工具!


    你以為那些見過你作惡的人早就被滅口了,才如此有恃無恐。


    可六皇子是妾身十月懷胎,舍去半條命生下來的。


    妾身沒有一日不在想著他,念著他,如何能不知道他在貴妃娘娘手裏過的是什麽日子?”


    “放肆!你一而再再而三汙蔑本宮,究竟是何居心?”


    齊婕妤話說到這份上,貴妃仍未見心虛之色,隻是說話的聲調略有起伏。


    想必真如齊婕妤所說,那些知道內情的人,早被她滅口了。


    “是不是汙蔑自有皇上和皇後娘娘決斷。”齊婕妤難得一改往日柔弱,在貴妃麵前硬氣了一迴。


    “妾身行差踏錯,甘願受罰,但妾身所言句句屬實。是問妾身有何理由謀害皇嗣?若不是貴妃將妾身逼入絕境,妾身何至賭上身家性命行此違背天良之事……”


    齊婕妤一番話情真意切,眾人不由得信了幾分。


    更何況正如她所說,六皇子甚至都沒養在她膝下,她便要為了六皇子謀害皇嗣著實牽強了些。


    受製於貴妃這個緣由,明顯更合理。


    偏偏齊婕妤又一點兒證據都拿不出來。


    僵持之下,蕭景榕終於開口,“齊婕妤謀害皇嗣,栽贓貴妃,貶為庶民,處幽死。”


    幽死和幽禁並不是同一種刑罰。


    幽禁雖不讓人出門,卻還給吃給喝吊著一口氣。


    幽死則是直接關進小黑屋,直到把人活活憋死為止。


    貴妃聞言自是露出了勝利者的微笑,衝蕭景榕福身,“皇上聖明。”


    還不等她起身,蕭景榕()


    “至於齊婕妤所謂貴妃恣虐六皇子一事——”蕭景榕神色一凝,“李培順,著人徹查,還貴妃一個清白。”


    話是這麽說,他那黑沉沉的臉色,全然不像相信貴妃的樣子。


    貴妃瞬間有些慌神,“皇上……”


    蕭景榕卻不等她解釋,驟然起身,“朕還有政務在身,之後的事便交由皇後處置。”


    跟著他站起來的皇後福身應下。


    眾嬪妃隨後齊唿,“恭送皇上。”


    發生這種事,皇後照例訓誡眾人幾句,便放她們迴去。


    平日這種場麵多是時鳶跟著,這次蘇棠將時鳶派出去調查一些事,便由沉鷺隨侍。


    迴乾祥宮後,沉鷺給蘇棠奉茶,麵露擔憂,“娘娘,奴婢沒看明白,乞巧樓的事到底跟貴妃有沒有關係?若幕後主使當真是貴妃,咱們二皇子、三皇子豈不是仍有被她殘害的可能?”


    這也是蘇棠一直在琢磨的問題。


    其實這事剛發生時,她第一個懷疑的就是貴妃。


    且不論別的,想造成煙花爆炸失控,要麽調整裏麵的火藥成分,要麽改變火藥量。


    然而不管在哪個時代火藥都是管製品,更何況是擺在皇帝跟前的東西,自然得慎之又慎。


    光憑齊婕妤的勢力,要從中作梗必定難如登天。


    貴妃指不定真還參與其中。


    但整件事,從齊婕妤被揪出來再到她認罪,實在太快。


    就好似她知道自己躲不過,索性懶得費力氣辯駁。


    隻有最後控訴貴妃的那段話,她才真帶了幾分情緒。


    或許……她一開始就有犧牲自己,換蕭景榕懷疑貴妃的打算。


    畢竟她空口白牙這麽一說,不光蕭景榕不一定信,興許在宮裏也驚不起一點波瀾。


    正所謂“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她這麽一鬧,至少宮中輿論都會偏向她。


    人言可畏,貴妃再想平息此事,就沒那麽容易了。


    沉鷺也不是個傻的,見蘇棠不答,自顧自又道:“會不會這本就是齊婕妤為了六皇子故意為之?若是如此,她也太豁得出去了。”


    “為了六皇子?”蘇棠歎氣。


    “無論如何,她都不該利用不相幹的人。她跟貴妃玉石俱焚,又怎能保證六皇子未來的新養母一定待他好?說到底,她是在為自己的怨恨和不甘下賭注。


    咱們日後需得更謹慎些才是,長公主、二皇子、三皇子的衣食住行都得勞煩你親自盯著。”


    沉鷺被委以重任,一時表現出些許不自信。


    “你在宮裏曆練這麽些年,已是長進了不少,本宮信你。”


    沉鷺聞言在蘇棠鼓勵的眼神下承諾,“奴婢定不負娘娘所托。”


    “再者若你將來嫁入高門大戶,這些都是要遊刃有餘的,便當是提前適應。”


    沉鷺垂下眸子,羞道:“娘娘,奴婢沒想著要嫁人。”


    蘇棠原本隻是順嘴打趣一句,恍然間才發現沉鷺她們的確是到了該談婚論嫁的年紀。


    甚至都有些遲了。


    她在這個世界竟已待了這麽久。


    明明少了很多打發時間的東西,有時候無聊得數著時辰盼天黑。


    卻忽然發現眨眼間自己好像真就老了。


    再過兩年,兒女便該成家立業,各奔東西。


    但本來的她,才剛剛……進入社會工作沒幾年才對。


    她的精神和意誌好像都還停留在原本的世界。


    從未改變過。


    蘇棠摸出一直帶在身上的符,自打那道士給她之後,她便從未離身。


    但那個夢之後,她卻始終沒能再想起任何和自己有關的事。


    她第一次做夢……難不成有什麽特定的觸發條件嗎?


    蘇棠記得那日小壽王差點被大象傷到,他那伴讀沈周救下了他,她去處理他和那伴讀沈周的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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