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旺站在電梯裏,隨著它一起向下運動。周圍是一群大清早就要起床出門的上班族。


    他數了一下,電梯裏一共八個人。除去他,有六個人都低著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還有一個是坐在輪椅上的老頭。


    也許,突然停電的話,電梯裏應該還是亮得跟開著白熾燈一樣吧?


    劉旺迴過神來,才注意到,其實與自己同乘電梯的人,都已經變成了影子。


    難怪從自己走進電梯開始,就沒有人看他一眼。


    這種情況下,如果自己不拿出手機,隻是這樣呆呆地站著,豈不是很傻?


    於是他也從口袋裏掏出手機,在主界麵和任務欄之間來迴切換。隻要大家都低著頭,氣氛就不會那麽尷尬了,自己的存在,也不會顯得多麽怪異。


    出了電梯和樓道口,有的人往左,有的人往右,有的人往東,有的人往西,隻有劉旺站在原地,不知道該隨哪波人去。


    後來電梯裏又出來一批一批的人,他們也是各自朝各自的方向走去,目標明確,行動迅速。


    隻有劉旺還站在那裏,像個門神。


    我的目標在哪裏?我的方向又在哪裏呢?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感覺時間過得很慢,一分一秒都像是跨過了一個世紀般漫長和煎熬。


    小區的道路上,還有一些急急忙忙地奔跑的人影,劉旺猜測,他們一定是睡覺睡過頭了。以前讀初中小學的時候,如果不小心睡過頭了,他也會如他們這般瘋狂地、不顧一切地奔跑。


    但那絕不是因為他熱愛著學習,那些正在奔跑的人,也不一定都熱愛著工作。但是他們不得不奔跑,不得不被時間驅趕著。


    劉旺驚奇地發現,有一個小夥子一邊跑著,一邊舉著手機看小說,這一定是練過的,而且還是個高手。


    他自己現在是跑不了了,隻能在路上慢悠悠地走著。


    那些從身旁閃過的人影,將他遠遠地甩在身後。劉旺看不清楚他們的臉,不是因為他們跑得有多快,而是因為他們已經變成了透明的影子。


    或許是他走得實在太慢了,耳邊的風也變得緩慢而輕柔,那些原本在大街上正常走路的人,在他看來,也像是在奔跑。


    他們每一個人都在奔跑,從一個地方跑到另一個地方,從一個時間跑到另一個時間。


    他們從來沒有停下來,也沒有在奔跑的過程中,看一看周圍。所以劉旺總是被所有人都無視。


    漸漸的,他不再往前看,而是選擇和他們一樣,低下頭。


    由於走得很慢,所以他一邊走路一邊看手機,完全不會覺得眼睛不舒服。相反,這種感覺還很愜意。


    如果不這麽做,他不知道自己眼睛的焦點應該放在哪裏。大街上到處都是變成影子的人,他無法從他們的臉頰上找到任何五官的位置,就好像是在他們的臉上貼上了一層磨砂膠布一樣。


    一直看著他們模糊的臉頰,會讓劉旺覺得有些瘮人。要是一不小心看到了他們的眼睛,他又會覺得渾身不自在,馬上慌慌張張地將視線轉移。


    因為他知道,他們根本就不會看自己,他們隻是在看自己身後的空氣而已。


    過了許久之後,劉旺覺得,眼睛非常疲憊,都快要睜不開了。


    他坐到馬路邊的草垛上,旁邊還坐著一個穿著橙色衣服的清潔工。


    清潔工把手機橫過來拿,彎著腰,眼睛埋到了屏幕裏,一副標準的打遊戲姿勢。


    劉旺閉上眼睛,休息一會。耳邊傳來劈裏啪啦的遊戲裏打鬥的聲音。


    他轉頭看了一眼那個清潔工。那個人的嘴角不斷抽動著,一副罵罵咧咧的樣子,可是劉旺卻聽不到他的聲音。


    就和其他所有變成影子的人一樣,他們的聲音都像被黑洞吞噬了,傳不到劉旺的耳朵裏。他相信,這絕不是他的耳朵出了問題。


    再一次睜開眼的時候他才發現,陽光正一點一點地變暗,原本純淨透明的空氣中,突然多了一絲絲雜質,像是一縷縷深紫色的煙霧。


    腦海中的噩夢與現實在一瞬間交匯,他抬起頭,果然在天空中發現了那個令人望而生畏的黑色太陽。


    難道是自己在草垛上休息的時候,不小心睡著了嗎?劉旺用手掐了掐自己的臉頰。


    好痛,這不是夢。


    與上一次不同的是,這次沒有人追他,他的唿吸並不急促,心裏也沒有那種激烈的緊迫感。但是黑色太陽給人的壓抑感覺卻是一模一樣的。


    他覺得自己不能在一個地方久坐,他害怕沉重的壓抑感會讓他再也站不起來。


    可是大街上的其他人似乎並沒有意識到天空中發生的驟變,他們仍舊該低頭的低頭,該奔跑的奔跑。


    或許,他們根本就看不到這個世界的變化,他們的眼中隻有麵前那個方寸大小的屏幕,那是他們的世界,是他們的一切。


    劉旺繼續在詭異的大街上走著。那些深紫色的煙霧在人群中穿來穿去,越來越壯大。


    他經過一家餐廳,發現那裏聚集了很多的深紫色煙霧。餐廳靠近大路的那一側,有一個包廂,裏麵坐滿了人。哦不,應該說,飄滿了影子。


    飯桌上是五光十色的菜肴,飯桌周圍是一圈五光十色的發光的磚頭。


    他們有的人將發光的磚頭放在麵前的桌子上,然後將各種各樣的菜夾到自己的小碟子裏,然後一邊看著屏幕,一邊自顧自地吃著。


    有的人手裏一直拿著發光的磚頭,服務員每上一道菜,他們都會搶先拍下來,仿佛這樣就可以把那道菜據為己有,然後再一張張發到朋友圈裏麵去。


    也有一些比較會交際的人,他們站起身,從每個人身邊走過,與每個人都寒暄幾句。劉旺原以為,他們會拿著酒杯,一個一個敬過去,沒想到他們卻是拿著手機,一個一個加過去。


    他看了下時間,還早,自己也不餓,不如再逛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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