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忠望著窗外,那處僅有一平方的窗戶隻能看到巴掌大的天空,這時,窗外傳來了整齊的腳步聲和號令聲,那是勞改的犯人隊伍被教官帶迴來踏著整齊步伐的聲音,而李德忠連這樣參與踏步的資格都沒有了。外麵這些踏步走隊列的都是重刑犯,而李德忠是死刑犯。死刑犯是不需要進行勞改的,勞動改造已經沒有意義了,而且等待他的時日也已經不多了,今日上午死刑裁定書已經下達,且當著他的麵進行了宣讀,執行的日期距離現在已經不足兩個星期。


    李德忠就這樣看著窗外那片巴掌大的天空,天空上頭陰雲密布,他聽到屋外刮起的寒風,聽到屋外那些罪犯唱歌的聲音,那聲音幹巴巴的如同咀嚼幹柴一般,說是唱還不如說是讀。不過這時的李德忠已經不在乎外麵這些的動靜,他隻是看著窗外靜靜的迴憶著。他這一輩子幾乎就這樣過去了,然而此時他內心當中卻沒有任何對死亡的恐懼,一開始被羈押時他還擔心自己會不會被判死刑,那時候他雖然剛遭遇家破人亡這樣的遭遇,內心當中是痛不欲生,但卻還懼怕死亡,然而後來卻越來越覺得沒有生的希望了,就連上次的死刑判決,他連上訴這樣最後爭取活下來的機會都放棄了。


    在獄中這段時間,李德忠幾乎每時每刻都沉浸在迴憶當中,一向以自我為中心不拿別人生命當迴事兒的他卻生出了悲觀憐憫之心。他為自己死去的兒女感到歎息,也為死去的羅二娃陳碩感到歎息,甚至在想到被自己兒子害死的林秀芝時也為之感到可惜,好的壞的對的錯的都讓他感到歎息,也許在這樣生命進入倒計時刻,李德忠的良心才被激發,也許正因為這些,李德忠才不再對死亡感到害怕。他開始越來越厭惡自己,厭惡過去的生活,他想念自己死去的兒女,但同樣憎恨邪惡的李文勝,也譴責自己,譴責自己沒有教育好孩子,譴責自己沒有一顆善良的心。有時候,李德忠甚至希望自己早點被執行死刑,他有著為自己所犯罪行承擔後果的心理,在內心當中他沒有逃避,沒有為自己開脫。


    “李德忠。”


    牢房大門打開,獄警叫了李德忠的名字,李德忠這才收迴目光繼而轉身說:“在。”


    “你父親去世了,你有半天的時間可以出去探望,你可以選擇這幾天的具體時間,到時候我們會安排人跟你過去。”


    “他死了?什麽時間?”


    獄警在手中一遝的文書當中翻找了下,然後拿出一份一張紙遞給李德忠說:“這上麵寫的很具體。”


    李德忠認真的看著紙上的每一個字,內心當中是說不上的複雜情緒。


    “你確定沒有?什麽時候出去?我們好將具體情況提交給獄長。”


    李德忠慢慢的將手中的紙張疊整齊,緩緩的搖著頭平靜的說:“不用了,我不出去。”


    李德忠的父親李開源這老爺子死了,享年78歲。這老爺子原本身體健碩著,但由於家裏發生重大變故,親人接連死去,給他造成嚴重的打擊,身體狀況急劇下降。對他打擊最大的就是李文勝的死,李文勝是李開源這一脈唯一的香火,李德忠兄弟幾人就這一個男孩,別看這裏經濟發展不錯,但當地人的觀念還很守舊,家族觀念重,同姓家族之間又彼此存在高低貴賤之分,而家族興旺血脈的傳承是衡量在家族當中等級高低的一種,家中出富人貴人也能拉高這家在家族中的地位,同輩之間說話就有份量,但家族之間雖然有矛盾,對外卻很團結,這就是這裏的特色。


    當初在得知李文勝被害後,李開源差點當場暈了過去,至此一驚,他的身體健康狀況惡化,心慌氣短四肢無力成為了常態,行動不再像之前那樣幹脆利落。讓李開源第二次備受打擊的是李德忠和他的第三個兒子被抓。李開源的大兒子雖然也官至正處級,但比起李德忠的仕途地位還是差了一截,如果不出事,李德忠還能更上一層樓,李開源的三兒子沒有從政,但卻是富甲一方。家裏有錢有權,無論社會地位還是家族聲望,李開源這一脈簡直可謂獨立鼇頭。李開源也最看重李德忠,兄妹四人當中李開源也最喜歡李德忠。可隨著李德忠哥弟兩人被抓,李家的地位和家族聲望瞬間一落千丈,兄妹四人有兩人下了大獄,這讓李開源無法接受,原本糟糕的身體更加糟糕,甚至連走路都不能獨自完成了,整天坐在輪椅上,好在老大還獨善其身,退休在家照顧李開源。


    李開源死的突然。這天上午,林步宇迴到東陽市辦事,於是順便去看望李開源,以前林步宇多次去過李德忠家,跟李開源聊的來。林步宇見到坐在椅子上的李開源,他搬來一把低一些的椅子坐在李開源身邊,抬高些聲音對李開源說道:“您這還不能下來走走嗎?”


    李開源見林步宇後臉上也展露出欣慰的表情,李開源大媳婦見狀也是高興,進屋給林步宇端來茶水。


    李開源歪著頭看著林步宇說:“唉!我這輩子就這樣了,可能再也起不來了。”


    這是個好天氣,暖暖的天氣。李開源大兒子和兒媳在一邊看著院子裏麵兩人愉快的談話心中也是愉快,這是這麽多天李開源這家人很少出現的愉悅場麵。正當兩人談論著,老爺子的臉色突然不對勁,繼而他的手開始嚴重抽搐,身邊的林步宇見狀慌忙唿喊人員。李開源的大兒子和兒媳聞聲慌忙從屋裏出來,當兩人來到老爺子身邊時發現老爺子張大嘴巴瞪大著眼睛,看上去唿吸不上來而且表情驚恐,他的手腕彎曲往胸口處勾著,頭偏向一邊,整個身體用力挺直。


    很快,急救車趕到,當急救醫生下來診斷時那老爺子已經不再動彈,醫生把脈後用手放到鼻孔,繼而翻了翻老爺子的眼睛,然後診斷老爺子已經死去,最後經過檢查是因為血壓過高引起的心髒血管破裂而死。


    “這老爺子可是風光了一輩子,若不是這兩年他家裏遭遇重大變故,還能多活很長時間呢。”田曉生聽完林步宇的講述這樣說道。


    “不過年紀也夠大了,快八十了,該享的福也享受了,夠本了。”林步宇說。


    田曉生:“誰也不想死,你跟那老人說了什麽,他突然這麽激動的要了命?”


    林步宇:“看你說的,我就跟他閑談,你的意思是我氣死了那老頭?”


    田曉生:“血壓升高引起的血管破裂,如果不激動,那怎麽會出現這樣的狀況?”


    林步宇:“這是醫學上的問題。當時那老爺子應該是高興的,我知道他們家遭遇的不幸,所以盡量避開這些話題。我給他說了個笑話,我說現在的貓都不抓老鼠了反而把老鼠當自己親兒子養。那老頭聽著就笑了,可笑著笑著我發覺他臉色不對,而且手也發抖,我趕緊叫那屋裏的人,我又趕緊打了急救電話,可醫生過來後那老爺子已經不行了,死了。快的很,前後就十來分鍾。”


    田曉生看著認真表述的林步宇,淡淡的說:“少了很多痛苦。對了,你這次迴來要待多久?我現在閑的很,哪天我們約著去釣魚怎麽樣?”


    林步宇:“啊?這不是你喜歡的。”


    田曉生:“人總是會改變的嘛。”


    林步宇:“你不是又迴到刑警隊了嗎?”


    田曉生:“是去過一段時間,後來我主動要求迴到警犬基地,前段時間隻是方便辦案借調過去的。案子辦理完了,局領導想繼續留我在刑警隊,我拒絕了。”


    “嗯。”林步宇微蹙著眉頭說:“我待不了多久,可能一天,兩天也說不定。那邊事情多,這次我是迴來拿些東西的,不過你要想釣魚,我可以專門抽出一下午時間。”


    “這麽說我就有些不好意思了。”田曉生開玩笑的說道,又說:“我看你這家裏很多東西都搬走了,上次你從家裏走的時候也不叫上我來給你搬家。”


    “哪好意思麻煩你,本來東西不多,你還別說,這家就是要有人住著才行,你看這才多久,這家裏都結了蜘蛛網了。”林步宇用拿著些小物件的手去撥弄牆角上的一處少量的蜘蛛網說。


    田曉生見狀伸手把那片蜘蛛網抹掉,說:“把你手裏的東西給我,我幫你拿下去。”


    林步宇手裏拿著兩本破舊的老書和一個幾乎掉完了漆的圓形的鐵盒子,他看了一眼田曉生,又看了看手裏的這些東西,然後將那兩本舊書遞給田曉生。


    田曉生接過這兩本書後說:“你手裏的盒子也給我啊,我一並帶下去,你在屋裏收拾收拾看還需要帶上什麽。”


    林步宇又看了一眼手中這個破舊的已經癟了幾個地方的鐵盒子,然後好似做出什麽重大決定一樣伸手將這個鐵盒子遞給田曉生。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0界點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八月梧桐雨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八月梧桐雨並收藏0界點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