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在夜色中散發著森嚴寒涼的氣息。守在門口的英武睃了程墨一眼,話也沒問,便讓到了一邊。


    陰暗的牢房關押著許多官員,其中一間,寧疏揚表情鬱沉的靠著牆麵。


    一盞用淡色宣紙糊的燈籠漸近,他循著光源抬頭,臉上表情跟見了鬼一樣:“你,你怎麽沒死?!”


    韓紹清一怔,突然疾步朝著前麵衝了過去。


    “瀟兒!”他破門入內,被地麵凝固的血跡震駭了一瞬,連忙四下梭巡,沒見到人影,又彎身在地麵一堆稻草裏翻找,“白瀟,你在哪……”


    沒一會兒,程墨見他動作倏地一滯,於是緩步靠近。


    幹枯的稻草底下,伏著一隻變得很小的灰黃色狐狸,前爪的琉璃珠串也縮小許多。它靜靜閉著眼,身子也微微蜷著,對周遭人聲毫無察覺,仿佛沉眠。


    韓紹清伸出顫抖的指尖,觸碰了它一下,覺到皮毛有點涼意。


    一隻如玉的手骨輕輕把它抓起,隨後收入袖囊裏。


    “幸而有這珠串,替它保住了內丹與魂魄。”


    他內心燃起一絲希望,仰頭看向程墨:“它,還能活過來嗎?”


    “花些時日慢慢養吧。”程墨拉起他,一前一後,沿著來時的通道行去。


    再次經過某一間牢門,韓紹清驀然止步。


    “來日本官定然請旨,親自將你們監斬。”他神色中自有一股端嚴,“倘使有甚不服,到了黃泉之下,你們再與判官理論吧。”


    寧疏揚聽訖,麵容一霎褪去了血色。


    風雨晦冥了多日,終究恢複了朗朗晴空。


    長公主用一塊免死金牌保住了惠宜郡主的性命,但富麗巍峨的金柱大門免不了被扔許多爛菜葉。


    東宮的焦黑餘灰已經清理幹淨,等待重築。皇帝索性隔著一扇屏風,讓楚懷容就住在寢殿,蔡臻兒暫居於昆寧宮調養身子。


    早朝的時候,金鑾殿內顯得特別空寂,統共隻有零零落落二十餘位大臣。


    神武立在殿中,沉聲稟道:“據卑職昨夜所見,都察院右都禦史元大人,工部尚書齊大人,翰林院大學士詹大人,這幾位受刑最重,近日恐難以上朝。吏部尚書婁大人年事已高,不耐酷刑,於子時在府中辭世。”


    皇帝麵色凝成了冰。


    裴太傅坐在一旁的紫檀木太師椅上,語氣緩慢:“現下朝廷正值用人之際,而各部皆有不少頭角崢嶸的青年官員。老臣之見,不如依序往上擢一擢,正好填這空缺。”


    “臣附議。”另一名持笏板的重臣走出一步,“來年科舉會試,便又有更多才俊之士願為朝廷效力。”


    皇帝不由望向屹立在前端那個穿著緋袍,一身清骨的人,神色迴緩了幾分:“準奏。”


    當日宮中頒下十幾道聖旨,其中婁尚書之長孫免除科舉,即日入翰林院為官。吏部侍郎進為吏部尚書,賜匾額。韓紹清擢為正三品大理寺卿,並賜下南街一座兩進的宅院。


    再說沈釗一行人日夜兼程趕來,發現京城除了守衛增多,其餘一切照舊,百姓們也安適如常。街上酒樓,不少文人墨客對廑康王口誅筆伐,茶肆裏的說書先生口若懸河地講著金龍救太子的故事。


    “釗舅舅。”李桃眸光訝異,把拾掇好的包袱放下,“阿翁沒與您一起來嗎?”


    沈釗凝眉,端詳她片晌,道:“為何收拾東西?”


    “聖上禦賜了宅子,我尋思趁著月末遷去,也好省了一月的賃錢。”她柔聲解釋。


    沈釗沉默良久。


    箱籠也就七八個,有了他們幫忙,不消一個時辰便喬遷完畢。


    韓紹清從大理寺迴來的時候,府邸恰巧掛上敷貼金箔的藍底匾額,名曰“清風雅正”。


    京城剛剛曆經一番浩劫,不宜操辦溫居宴。他尋了一間口碑不錯的食肆,邀約程墨、裴硯小聚。


    程墨說過,他住在奇珍異寶閣旁側的客棧。


    小筠兒七拐八繞,方才找到地方,就聽見鋪子裏麵的店夥計聲淚俱下:“掌櫃拚死要護住鋪子,被那些逆賊打傷了頭!小的們在密室躲過一劫,待到夜裏偷偷出來,他已溘然去了,金銀珠玉也遭洗劫一空…….”


    其餘幾名夥計默默垂淚。


    案上擺著唯一幸存的銅胎掐絲琺琅嵌百寶葡萄盆景。它的用料尤為珍貴,不容丁點磕碰,平日裏被掌櫃置於暗格之中,因而避過了這次劫數。


    “差點給我嚇掉魂兒。”葡萄盆景戚戚的聲音。


    程墨抬起清冷的眸光,看向客堂內一名身穿斬縗的十八九歲男子,“從今日起,你來做奇珍異寶閣的掌櫃。”


    男子忍住心中悲慟,俯身磕了個頭:“小人必對程氏披肝瀝膽,誓生死不相背負。”


    “把你父親的事寫好狀子,再把鋪中一應損失列出清單,一同交由大理寺卿處置。”


    “是,少爺。”


    “程公子。”戴著竹笠的小筠兒在門檻作了個禮,“小姑爺遷居了,請您一敘。”


    程墨用指腹輕輕敲了下百寶葡萄盆景,“把它送去韓府,以賀喬遷。”


    男子無一絲猶疑,很快應了一聲,讓夥計去找尋盛放盆景的檀木箱盒。


    南街一間食肆門前,竹竿高挑起的青布招幌受著風,在遍地鋪灑的淺金色餘暉中微微搖晃。


    小筠兒等人一路上吃的幹糧,喝的溪水,乍見端來的奶湯鍋子魚就眼冒綠光,在大廳一角狼吞虎咽著。


    雅室內,精心擺放了木座堆花插屏,桌上是十幾道看起來鮮美又可口的菜肴,多為素。


    “程公子,聽說叛軍還攻打了霖安,情形怎麽樣了?”李桃揣著心事,食不甘味,沒一會兒就停下筷子。


    “荷兒作甚去了,怎沒與你同來?”沈釗也問。


    “她啊,領兵與虞變大戰好幾場,從詠城到霖安,簡直所向披靡。”程墨極輕的笑了聲,“最後敵軍一敗塗地。”


    李桃腦子有些眩暈:“她,她還會打仗……”


    沈釗再度沉默。


    “對了,洛世子決意要從戎,讓你們捎話給侯府,莫要再遣人去尋他。”


    韓紹清登時無語。


    等他們悉數擱下碗筷,一旁的裴硯才緩聲開口:“程公子,此事煩請出個主意。”


    他一身象牙白湖綢素麵直裰,形容清臒。身邊的地上的竹籃裏,靜臥著一隻白兔,仰起一雙黑曜石般的眼睛看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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