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漸成一片焦土,木頭、布料燃燒的味道,與皮肉油脂燒焦的味道混雜在一起,隨風蕩在四處,令人幾欲窒息。


    “王爺,太後執意要來。”有人小聲稟道。


    話音剛完,皇太後扶著宮婢的手臂慢慢踏入殿內。她綰著朝陽五鳳掛珠釵,身著桔梗紫綢緞織金銀絲線比肩褂,頸項掛了一串紅麝香珠,形容華貴。


    楚霄容連忙迎向她:“皇祖母,您服了湯藥,怎麽不多歇息?”


    她抬起眼皮,慢聲道:“東宮是你放的火?”


    “大哥大嫂都不在裏頭,孫兒跟父皇開玩笑呢。”他輕聲解釋。


    她視線從金柱底下的程皇後劃過,落在明黃色衣袍的皇帝身上,說道:“若你早日聽取哀家的諫言,讓霄容做太子,何至於生出這些事來?”


    “寡人與程氏家主有約,程氏血脈繼承大統,程家子弟永不入仕。”他緩緩闔了眼,“君無戲言。您又不是今兒才知曉。”


    太後一噎,半晌吐不出個字來。


    楚霄容垂眸,眼底滑過嫉恨與不服。


    局麵就這麽僵持了許久,她語氣裏含了濃濃的倦怠:“哀家已是風燭殘年,最最看不得骨肉相殘這種事,你們且掂量著吧。其餘的,哀家就不管了。”


    他低首應了聲:“孫兒謹遵皇祖母訓。”


    “迴仁壽宮。”她扶著宮婢,往儀駕去了。


    外麵聚攏的烏雲掩蓋了天光,陰沉壓抑,一時竟分不出是晝,或是夜。


    “小裴大人,跟卑職走一趟吧!”裴府大門複又響起了一陣索命般的叩門聲。


    門內釘滿了密密實實的橫木,幾名下人再用身體死死堵住,另有十幾個護院手握釘耙、長棍等兵器,麵朝著大門嚴陣以待。


    裴硯抿緊唇角,由嵐汐扶著走出甬道,閉了閉眼,道:“這扇門根本招架不住,倘使他們闖了進來,莫要抵抗,把我交出去吧。”


    周遭倏然無聲,清淨得隻有縷縷的風從麵上拂過。


    他緩慢抬眸,眼際登現一身白衣勝雪的人兒。她神情凜若冰霜,不知何時立在深赭色鑲嵌琉璃的雲龍戲水影壁之下,手裏握著長長的紫竹魚竿,若仔細看,像是裴太傅珍藏的那一根。


    護院們誤以為是敵方,將她圍了起來。


    “不可,趕緊住手!”嵐汐急忙喝止,“她是公子的人!”


    裴硯撥開護院,兀自怔怔的朝她走去,眸光黏在她雪白俏美的麵容上,語氣無比溫柔:“雪兒,你不生我的氣了?”


    瀠雪麵色嗔怒:“不準亂給我取名。”


    她身上幽幽一抹清香浮動,即便是在斥他,聲音也動聽之極。


    “好,不敢了。”他的手臂從她腰身兩側穿過,漸漸收緊,把她整個兒箍在懷抱之中,“你說什麽就是什麽,我全都依你。”


    護院們的表情頓時凝固,眼睛都忘了去眨。


    “砰,砰,砰。”沉重的撞門聲響起,好像是用木樁類的東西。


    瀠雪眸光一寒,推開了他,側頭對嵐汐道:“把他關進屋子。”說完,稍稍縱身一躍,落到了大門上方的盝頂。


    外頭街麵布滿數十個穿褐紅深衣及小口褲的官兵,有的正用撞木撞著大門,還有的試圖從一旁的圍牆攀爬而入。


    門楣之上,一隻素白如雪的手握著紫竹竿子,陡然揚起,拋出一條半透明的獸筋魚線。最前麵抱著撞木的一名小兵忽地被魚線攔腰卷住,腦子一懵,還未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瞬間便被甩飛到了幾條街之外的某個地兒。


    其餘眾人驟然一僵,不由循著蕩迴來的魚線仰望了去,原是一名容貌甚美的白衣女子。


    “誰再擅闖裴府,下場便如他一般。”她語氣清冷寒峻,凍得人哆嗦。


    站在後頭的指揮使臉上橫肉緊繃,線條頗顯兇悍,命道:“別管她,你們全部一起上……”


    話音未落,勾魂索似的魚線直直甩了過來,刹那間繞過他的脖子,像釣魚一樣把他釣起,在空中繞個圈兒,旋即拋向了更遠的地方,連哀嚎聲都聽不見一星半點。


    門前兵士們盡皆噤聲,一齊停了動作。


    少刻,裏麵有聲音在問:“雪兒,你渴了沒,吃果子麽?”


    “抱歉,關不住他……”嵐汐赧赧的聲音。


    瀠雪再次拋出的魚線纏住了一個正在爬牆的小兵,被他這麽一打岔,柔韌結實的魚線微微鬆動,那人直接由半空摔入高高的圍牆裏頭,下一刻傳出骨骼斷裂的脆響。


    嵐汐驚唿一聲。


    護院們飛快的一擁而上,七手八腳把人抬起,運足力氣,如同扔麻袋般扔出了牆外。


    瀠雪驀地朝下方瞪去,而他手裏捧著一碟洗好的鮮果,麵頰雖瘦了,依舊眉目分明,眼眸中落滿星光似的,正仰頭望著她。


    她忽覺心被撥動,不由捏緊了紫竹魚竿,暗暗啐著自己。


    夜來了,落著溟蒙小雨。


    一襲雲霏妝花緞黑底織彩鬥篷的人穿過雨幕,悄然邁入天牢。她手中提了一盞掐絲琺琅宮燈,照出裏頭的狹窄逼仄,陰冷晦暗。


    她的腳步停留在牢門麵前,用小鐵匙打開了鎖頭。


    “韓紹清,醒醒。”她彎下身,扶他半坐而起,然後拿過一隻銀水壺,慢慢給他喂了些水,“這是解藥,喝吧。”


    略涼的液體滑入喉嚨,他緩緩睜眼,麵前赫然是惠宜郡主那張含著微笑的臉孔。


    “我琢磨了許久,因著公主府的事,你或許有所誤解。”她把銀水壺擱到旁邊的地上,“我與母親卻是全然不同的,許多年來,唯獨看上了你一個。別的那些臭男人,送上門我都不要。”


    服下的解藥發揮效用,他神誌逐漸清晰,卻對周遭的環境有些目怔。


    “為了得到你,我甚至與三哥一同造反。你為何總是懷疑我的真心?”


    他神情震驚,看向她:“你們……”


    “隻要你肯從了我,不僅平安無虞,如你這般棟梁之才,三哥也定會賜予高官厚祿。”她翹起紅唇,眸中秋水盈盈,“隻是你那位內子,需盡早送迴筮州老家。我可不願與別的女人分享你。”


    他神情肅冷:“送到半路,便會遭人伏擊罷。”


    她指尖輕輕捂唇,眼光微閃:“總之,我等不了太久,隻給你一夜的時間。明兒辰時,再來聽你說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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