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已經灑得滿地是油,火絨落地,驟然騰起一片火光。


    烈火不盡,黑煙滾滾。煙火中,做工精美的重簷疊栱斜飛,雕梁畫棟不停倒塌,摻雜著宮人們的慘唿聲,恍惚間,煉獄一般。


    當年結束戰亂,百廢待興,國庫空虛,整座皇宮由程氏一族負責修築。程旭川暗中留了一手,在昆寧宮與東宮底下挖了密室,不僅可以互相連貫,還有一條密道能通向皇城外的程氏布莊。


    密室裏擺放著一張鸂鶒木的小榻,並一個茶桌。周遭的牆壁疏疏落落嵌著形狀不規則的小顆螢石,釋放出柔淡的光,驅趕了黑暗與孤寂。


    蔡臻兒穿了煙色菱紋羅的衣裙,光著一隻腳丫,不知從哪裏翻找出一匣子如意金糕,“殿下,您若餓了,就用這個吧。”


    茶桌上還有一壺臨時帶進來的茶水,以及幾枚青綠的果子。


    楚懷容神態依然溫和:“愛妃何時在這裏也藏了糕點?”


    “臣妾前不久才偶然發現密室,沒藏多少……”她眼神閃爍,提起裙裾,慢慢坐在小榻一側。


    外麵又響起什麽坍塌的聲音,連帶著這裏也微微顫動。


    豆萁燃豆,相煎太急,終究是到了這一步。不,其實早就已經開始,隻是他佯為不知罷了。


    見他不言,蔡臻兒尋了他的手握住,目光仍然亮堂:“殿下,不要害怕,臣妾會一直陪著您。”


    感受到指尖傳來的暖意,他一顆發涼的心慢慢迴了暖。


    有人在鎏金鍍銀裏化作極惡的朽骨腐花,而有人卻在富貴榮華中保持著最初的那片赤子之心,實是難能可貴。


    楚懷容迴握住她的手,淺淺的彎起了唇。


    瑞寧王府被官兵圍了個嚴嚴實實。


    一身灰紫色萬字穿梅直裰的瑞寧王佇立在閣樓,雙眼發直地望著東宮騰起的黑煙,喃喃道:“他瘋了……”


    “父王,誰是瘋子?”一旁穿軟綢衫子及六幅彩裙的小女孩疑惑著。


    王妃以目示意侍女把她抱走。


    “我們最好誠心誠意為太子殿下祈禱。”她眸光微凜,順眼望去,“若他有甚不測,廑康王的下一顆絆腳石,可就輪到您了。”


    瑞寧王聽罷,瞬時心底拔涼一片。


    日正時分,天色稍顯陰沉。


    滿城的街道巷弄空無一人,隻有一隊隊神色肅穆的官兵接連不斷的踏過。但凡從三品以上的官員住處皆有重兵看守,裴府更是被包圍得密不透風,連隻蚊子都莫想逃離出來。


    蔣氏頭上纏了棠梨褐的額帶,闔眼躺在碧紗櫥內昏睡著。裴筱投了熱巾子,彎身為她敷臉和手。


    嵐汐攙扶著裴硯緩緩走來,往鋪了厚棉墊的圈椅坐了。


    今日便是四月初二。


    廑康王意圖篡權,依照現下情形,不難猜測,與他一起參與的還有惠宜郡主,兵部尚書府,以及五城兵馬司的趙提督。倘使想得更深遠一些,邊關的虞塬為了襄助親外孫順利登上帝位,難保不會有所動作……


    思及此處,他神色愈發蒼白。


    “阿筱,過來。”


    裴筱把巾子交給一旁挽著婦人發髻的苓香,走至小幾旁邊,用手背試了試福壽紋茶壺的溫度,慢慢斟了一杯熱茶。


    “廑康王為了逼皇上禪位,定會策反朝廷重臣。伯父乃一品大員,又兼內閣首輔,必然首當其衝。”


    她聽得驚心褫魄,不由碰了下粉彩杯盞,裏麵茶湯晃動,灑出來幾滴。


    “以我對伯父的了解,他斷然不會屈從。那麽,能用來威脅他的,也就隻有我了。”裴硯伸向茶盞的手在半空中徐徐的攏緊了,仿如攏在她的心上,讓她的心陡然一緊。


    “若為兄不在,你好生照顧伯母,堅持下去。等到洛垣迴京,他會保住你們。”


    裴筱眼眶溢滿了淚水,嘴角顫抖著,忽然撞入他的懷中,不願再往下聽。


    嵐汐眼角泛紅,微微別過臉,狀似哽咽。


    巷弄裏死寂一般,沒有半點聲響。


    一間看似尋常的宅子門口,兩個身穿褐紅深衣的小兵一左一右把守著。


    “外麵這是怎麽了?”李桃微微驚慌,“紹清會不會出了什麽事……”


    “您別急,我去尋他。”白瀟眸子急溜溜的轉了下,抬袖朝她一拂,施了個障眼法,“從此刻起,別人瞧不見你,但能聽見你說話。假使遇上不懷好意的人,記得別出聲。”


    她應了聲,輕輕摸他的腦袋,“瀟兒一定當心。”


    “嗯!”他化作一道淡色殘影,倏地翻越圍牆,往皇宮方向竄去。


    天上大朵的灰色雲絮浮動,仿佛風雨欲來。殿內,鎏金銅鏤雕萬壽如意宮燈漸次點亮。


    皇帝身邊的暗衛撤走了一半,分散在東宮周遭,掘地三尺尋找楚懷容的下落。地磚上的大臣們已被陸續挪走,不知拘禁到了何處。


    “王爺,這位如何處置?”軍士指著倒在一旁的衛嬤嬤。


    楚霄容斜瞅了眼,隨意道:“這老虔婆向來礙眼得很,連死了也一樣,把她扔東宮一塊兒燒了。”


    “是。”兩名軍士很快將衛嬤嬤搬走,又有人迅速把地麵拭擦幹淨。


    程皇後神情木然,倚著蟠龍金柱一動不動。


    “皇城禁軍已經調離,金吾衛也盡數替換,整座京城皆在兒臣的掌控之中。”他對紫檀雕雲龍紋寶座上的人露出一臉愜心笑容,“楚懷容沒了,父皇現在寫下禪位詔書,二哥和四弟也就不用遭這大火焚燒的罪了。”


    皇帝用一種陌生至極的目光望著他,像是從來不認識這人似的。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荷色生香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金之夢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金之夢並收藏荷色生香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