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算是把人支開了。程旭川吩咐仆人把院門守住,招手示意程墨進屋。


    “凡事以修煉為重。若不是情勢急迫,為父也不會傳書於你。”他緩緩把門關上,“去過京城了吧,太子現下如何?”


    “表兄被下了一種特殊的蠱。除卻煉蠱之人,恐怕普天之下,唯我一人能解此蠱。”


    程旭川麵色駭然,連忙追問:“誰人竟敢下此毒手!莫非皇宮之內有妖物作亂?”


    “都道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程墨語氣微嘲,“人心難測,若是妖反而簡單了。”


    他聽了,眸光愈發深沉幾分。


    “當初,我程氏一族傾盡全力,助他楚麟坐擁江山,得償所願。而今他卻連婉蓉母子的安危都護不周全,與背信棄義又有何異!”


    程墨拿了一隻糖白玉烏龜摩挲著,不再說話。


    沁芳齋。


    “這件好看麽?”程惜沅挑揀出一件鏤金煙水百花裙。


    “衣料太薄了,天兒又冷。”


    她緩緩坐到妝奩前,語氣輕慢:“你在這兒伺候也有一些時日了,卻半點不懂我的心意,留你做甚?”


    婢女慌忙跪下,道:“都怪婢子愚笨!小姐生的花容月貌,必定也是菩薩心腸,可千萬別趕走婢子……”


    程惜沅那張塗了口脂的唇輕輕翹起,抬手為自己戴上了一對赤金纏珍珠耳墜子。


    今兒的程府比之歲日還熱鬧幾分,下人們做好了席麵之後,全都一臉雀躍的領賞去了。


    紅酸枝拱璧靈芝藤繞腳的八仙桌上,擺放著各類精致的吃食,有龍井蝦仁,燒醋魚,糟燴鞭筍,鮮蘑菜心……


    “墨兒多吃些。”苗氏滿眼笑意的給他布菜,沒一會兒,程墨麵前的青瓷小碗就堆得冒尖。


    舊時男女七歲不同席,程惜沅從山水花鳥圖的屏風後頭繞來,雙手捧著一隻白玉酒杯,杯中是淺金色的花露酒。


    “墨哥哥,敬您。”她朝他盈盈福身。


    程墨也沒看她,隻是微微揚袖,那隻白玉酒杯便從她手中脫離而出,緩緩飄落到了桌麵上。


    程惜沅一怔,視線複又從杯子移到他那俊美無儔的臉上,眼波蕩起了漣漪。


    “這次下山,欲待幾日?”程旭川擱了筷子,平聲問道。


    程墨忽然想起山洞裏那個頗小的身影,她從漂浮著的銅錢草葉上端起一隻盤子,笑顏如花的問:“師兄,今日的東坡肉可好吃了,你嚐嚐吧?”


    須臾,他自然而然的答道:“今夜便迴。”


    苗氏一聽,不管不顧的抱住他:“這修仙修得辛苦,一年也才見你一麵,剛進家門便說要走,可叫為娘怎麽活下去喲……”


    程旭川見狀,繃起了臉斥道:“他都快年滿十八了,簡直成何體統!”


    “不是從你肚子裏出來的,你不心疼!”


    “……”


    立在一旁的程惜沅聽了,心頭更是難舍。然她不形於聲色,聲口水亮的對他說:“吃穿用的需要帶上些什麽?也好為您備下一二。”


    程墨稍稍想了下,道:“易存放的糕點,少糖。”


    “沅兒這就去做。”她眼角含春的再度看他一眼,拎著裙裾退出去了。


    苗氏仍抱著兒子不鬆手,他卻問出風馬牛不相及的話:“她年方幾何?”


    “誰?惜沅?”苗氏倒是認真的想了想,“記得是虛歲十六。”


    “有些大了。”程墨唇微勾起,“父親母親若有閑暇,便為她尋一個好的夫婿吧。”


    “為父正有此意。”程旭川撫須道,“仿文這些年為了我們程家天南海北的走,顏氏染病沒了,他差點沒趕上發喪。留得惜沅伶伶仃仃的,為父便做主把她接來,尋思到時從府裏出閣,嫁妝置辦得豐厚些,往後夫家定不會輕易怠慢了她。”


    “據說賀通判府上的嫡次子品貌非凡,酆知州的孫兒文武出眾,都是百裏挑一的佳婿人選!不過我們程家也並非什麽小門小戶,惜沅是當作半個女兒來養的,配哪個王孫公子都是綽綽有餘……”苗氏的心思一旦被轉移到了這個話題上,便沒了個休止。


    程墨迴到蘭墨軒時,屋頂上方的紅日已經西斜。


    他隨意望去,六七個花架錯落有致的放在院落,再往裏走,書房的陳設井井有條,窗明幾淨的。


    程小篼壓抑著激蕩的情緒,跟在他身後隨侍著。


    “這一年多,府內可有異樣之處?”


    “夫人同往常一樣,巳時去鋪子裏頭察看,迴府用膳、歇午之後,約鮑夫人、史夫人、曲夫人來打馬吊,初一和十五會去靈福寺上香。”程小篼一板一眼的陳述著,“老爺極為操心太子殿下的病情,在各地搜尋傳言中能枯骨生肉的神醫,護送去京城的程氏布莊……”


    聽及此處,程墨忽而打斷他的話語,道:“拿紙墨來。”


    等到他磨好了墨汁,程墨提起狼毫筆揮灑著寫下兩行字。“依照這個尺寸,每季做四套衣裳,布料用柔軟些的,式樣盡量簡潔。”


    程小篼也沒多問,隻是點著頭應了一聲,等墨跡幹得差不離了,再小心的把紙疊起來,置於袖中。


    “做好之後,你親自送上山來。”


    “少爺放心,一定送到!”他一張短方臉上長了幾粒雀子,偶爾會露出兩顆駢齒來,不說不笑時,又顯得尤為憨直。


    夜晚,月色如瀑,漫山遍覆白霜。


    “修行人不拘小節,這些巨細瑣碎的事情會影響我修煉的!”李荷盤腿坐在羅漢床上,嚼著一塊炭火烘烤過的燒餅。


    “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黃花梨小茶桌的話語中透著嘲諷,“承認吧,你就是懶。”


    “肚子生灰許久了,忒難受。”書櫥怨聲道。


    “知道了知道了。待我學得了淨穢咒,再為你們一一施展便是。”


    程墨長眉微揚,悠然倚著洞壁,一副靜心傾聽的模樣。


    裏頭的各種聲音倏然齊齊止住。李荷把燒餅烤得發焦的地方摳去,不經意迴頭,但見一截雪狐鬥篷垂在她的麵前。


    她杏子般的眼仁亮起光彩,把手裏的餅子往小茶桌上一扔,轉瞬便撲向了他:“師兄,我好想你。”


    小茶桌頓時氣結,奈何在仙人麵前不敢造次,隻好姑且忍著。


    “這幾日可有認真煉功?”程墨任由她掛在雪狐鬥篷上,低了頭問。


    “有的有的,勤奮得很,夜裏都睡的少!”她用臉頰去蹭厚實的雪狐皮毛,“師兄,你真暖和。”


    程墨嘴角輕飄飄的含了點笑,抬手將係帶解開,她便連著鬥篷一塊兒慢慢滑落到地板上。


    “送你。”


    夜深,李荷裹著它煉功,直到累極困極,方才倒頭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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