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鬱一連幾日都未出現,據籽月打探到的消息,謝家趁著首輔離開長安,鞭長莫及,在新帝登基大典上發難,將新帝軟禁,甚至將裴鬱批判成亂臣賊子,誓要誅殺。


    姑蘇方更是給足壓力,逼首輔放棄長安兵權。


    而此時,倪酥屋外的連廊下,站著一位少年。


    薛管事畢恭畢敬,做了個請的姿勢。


    倪拓轉身,走進屋內,大開的窗口拂過陣陣微暖的春風,鼻尖縈繞上了一股久違的、熟悉不已的芙蕖花香。


    是阿姐身上的味道。


    女郎似乎惆悵不已,正呆呆的眺望著窗外的春景,隻是一眼,倪拓的心口就砰砰亂跳起來。


    柔軟的光暈打在女郎消瘦的背脊上,脆弱又美麗,少年不動聲色深吸一口氣,屏住唿吸,一步一步靠近。


    倪拓從未有人生的哪一刻,像今夜這般的緊張。


    從姐姐去年被少帝禁足,到今年深春,他二人許久未見麵,他心裏頭滿是擔憂,姐姐如今過的怎麽樣了?


    他迫切極了,下意識加快腳步,喚了聲:“阿姐……”


    女郎似乎被驚醒了,她離開了剛才沉思的世界,下意識迴頭,在看到他的瞬間,原本死寂的杏眸,浮起熠熠光彩,上前,握住了少年的手:“阿拓!”


    倪拓麵頰上滿是相見的喜色,又激動的喚了聲“姐姐”,下一刻,女郎便伸手,將他緊緊摟入懷中。


    女郎身上獨有的芙蕖花香,馥鬱清甜,纏纏繞繞間鑽入他的鼻息,沁人心脾,令人沉溺其中,倪拓下意識也伸出雙臂,將人牢牢迴抱住。


    然後,他清晰的感覺到身前的人肩膀輕輕的顫抖起來,委屈、痛苦,一股腦兒都化作了淚水,倒豆子似的,全然發泄出來。


    倪拓心軟的不成樣子,低下頭輕聲問:“阿姐,你怎麽了?可有人欺負你?”


    倪酥聞言,抬起頭,慌亂地擦拭眼角的淚意,企圖掩蓋,可眼眶的緋紅是藏不住的,忍住哽咽,詢問:“沒有,是阿姐有一年多都沒見到你了,太想你了的原故。”


    “快告訴阿姐,這些日子,你都經曆了什麽,好嗎?”


    她手掌輕柔地撫摸弟弟的頭頂,就像幼時,無數次那樣。


    倪拓拉著她一起坐在軟塌的側邊,眼瞧著她眼睫上掛著的盈盈淚珠,心像是被刀子一下一下的剜下肉來,太疼了。


    他緩聲道:“去年的時候,阿姐被陛下禁足,我心中憤懣不平,便想入宮為阿姐討個公道,可卻被陛下狠狠訓斥降罪,我隻覺,此仇必報,非男兒也!一怒之下,給家裏頭留了一封信,便北上,投了首輔的軍營,發誓要掙下軍功,護你周全。”


    倪酥點點頭,又問:“那你又是何時與首輔聯絡上的,況且,你不是應該與謝延在一處嗎?為何又會出現在首輔陣營?”


    “去年夏末,我混在新兵中入了軍營,為了不被人發現我的身份,便改了性命,阿姐,你知道的,我並不想因為你是皇後的緣故,就被人優待,所以,我起初並不願告訴他。”


    “後來是深冬的時候,我已經小立戰功,難免引起首輔的懷疑,身份不告而破。”


    “我從未想到,在我離去的這一年以來,家人竟會遭此橫禍,就連阿姐你都……哎!”


    然後,他頓了頓,語調顯然有些不自在:“至於謝延哥,他的確找過我,不過我們未曾見麵……”


    未曾見麵?


    倪酥心下疑惑,倪拓與謝延的說法大相徑庭。


    可如今見到弟弟她欣喜至極,還來不及細想,隻是輕柔地撫摸他的額角,露出一道溫柔至極的笑意:“世事難料……不過,告訴阿姐,你有沒有受傷?”


    女郎杏眸中是滿到溢出來的關切,少年觀之,隻覺得心口堵的厲害,唿吸都不自覺的紊亂了。


    其實,該是自己心虛吧……


    他方才的話,實則是半真半假。


    他那時留下一封信,毅然決然的北上,不滿少帝禁足倪酥隻是其中之一的原由,當時,恰好裴鬱也給他發了一封信,他才恍然大悟,自己是該到北地的軍營曆練了。


    其實,他早就和裴鬱定下約定,待時機成熟,他便要北上投靠他。


    其中的原由……他不是不信任倪酥,而是害怕她知道,他害怕自己被她厭惡,疏遠……


    倪酥翻看著他的手掌,細細檢查,可倪拓像是被觸到了什麽隱秘的東西一般,猛的抽迴手掌,他掌心有一道很深的疤,猙獰、醜陋,觸目驚心,他實在不忍心叫她瞧見。


    可女郎已經奪過他的手,翻轉過來,執意的查看過了。


    她纖細雪白的指尖,輕輕拂過少年常年在邊關風吹雨打的偏古銅肌膚,估摸過那凹凸不平的駭人傷疤,聲音越發哽咽,其中夾雜著細細的顫抖。


    “疼嗎?”


    倪拓嘴角掛著安撫的笑:“早就不疼了,本來也不疼的……”


    倪酥摸著那傷疤的指尖開始發顫,細細叮囑他以後要好好用藥,在軍營不比府裏,不能囫圇不顧傷病,然後又溫柔的詢問他:“你在軍營裏不過一年多點,是怎麽從一個小小的新兵,做到大提督的?”


    他星夜趕路,來見阿姐前心情急切不已,甚至沒有脫下大提督的袍服便來見她了。


    倪拓講了這些時日他曆經的戰役,隻說前些日子,北狄來犯,他恰立奇功,才被破格升為大提督,隻是,自然隱去了與裴鬱相關的部分。


    倪酥聽後,笑容愈加溫柔,其中還泛著明晃晃的擔憂:“阿拓,姐姐從未希望你用性命去掙軍功,我隻希望你此生歡歡喜喜,平平安安的。”


    他北上參軍,說是曆練,可哪裏不是為了她呢?


    每次打仗前夕,他腦海中浮現的,都是姐姐的麵容,溫柔的、嬌俏的、切切叮囑的、擔憂的……


    他迫切的想成長起來,不再是一個無能無權的文弱公子,他需要豐滿的羽翼,將最愛的阿姐庇護起來,護她一世安穩。


    他鄭重其事,漂亮又深邃的眸子閃著璀璨的光芒:“阿姐,我已經迴來了,以後不會再有人敢欺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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