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帝昏死過去後,身子並無大礙,可心性卻變了,一改從前的溫潤。


    醉心占卜,占卜出自己的名字不吉利,便要改名改字,占卜出數位大臣有異心,當堂便要無故定罪,以首輔為首的裴黨直接訓斥他“荒唐不似人君”,原本是保皇派的清流文官集團也對他多加斥責。


    少帝本來隻是瘋了,大受刺激後,血濺朝堂,急轉病危,一時間整個大魏人心惶惶。


    倪酥提著一盞長明燈,踏入門檻,又轉身將門輕輕扣上。


    “見過皇後娘娘。”


    倪二爺忙起身行禮,倪酥將人撫起:“二叔,不必多禮。您找人傳話給我,可是有要事?”


    “娘娘,如今宮裏形勢複雜,我們必須早做打算。昨日朝堂之上,首輔推舉九皇子替少帝監國,太後一派與其針鋒相對,妄想推三皇子上位。”


    “三皇子?”


    倪酥下意識皺眉,若說裴鬱推舉生性懦弱的九皇子是為以傀儡堵住悠悠眾口,那太後黨則太離譜了,三皇子與少帝乃一奶同胞的雙生子,天生癡傻,如何能當得了一國之君?


    倪度眉頭緊皺:“是的,太後此舉太荒唐,臣萬萬不會與其同流合汙,首輔狼子野心,人盡皆知,我倪家曆代清流,更不會涇渭同流,與這等奸邪佞臣沆瀣一氣!”


    “太後死守大明宮,無人知曉少帝的情況,娘娘,少帝的病情到底如何了?”


    如此說來,兩方都欲拉攏二叔,倪酥眉頭微皺,搖了搖頭:“少帝的情況,不容樂觀。”


    倪度哀歎一聲,愁苦交加:“娘娘,今夜與您會見,是想知曉,您到底是怎麽想的?”


    倪酥抬眼,卻是久久的沉默。


    “少帝有隱疾一事,旁人不知曉,我卻是最清楚的,可宮裏卻傳來了你懷有身孕的消息。小酥,告訴二叔,你肚子裏的孩子,到底是誰的?”


    倪酥心口劇烈跳動,手緊緊握著衣袖,神色猶豫:“二叔……”


    可話還未說出口,就被進來通稟的侍衛打斷:“大人,首輔大人求見您。”


    倪酥猛的轉過身,一顆心起伏不平,指甲重重陷入掌心的皮肉中,裴鬱怎麽會來?


    她下意識慌張:“二叔,莫不是首輔察覺到今夜我出宮了?”


    倪度麵色沉穩,搖搖頭:“不會,不必擔心,你先進去,我且來會會他。”


    約莫幾刻鍾後,裴鬱踏了進來,身後跟著一眾金吾衛。


    今夜他穿了一身玄衣,冷峻深沉的麵頰略帶懶散,威壓更盛於身後漆黑的夜色。


    “首輔大人大駕光臨,不知有何事?”倪度麵上疏離又沉穩,端著讀書人不常見的鋒利。


    一道危險的目光,壓迫感十足:“倪大人真不愧為大魏肱骨之臣,本官把那真金白銀流水似的抬過來,倒勞煩您全都扔出去了。”


    這些日子,九皇子日日派人將奇珍異寶抬入倪府,就為拉攏,可倪二爺態度堅毅,全然不受,絕不願同他們合作。


    “有勞首輔大人費心,本官不願私相授受,更不願同九皇子那等狼子野心之人同流合汙。”


    指桑罵槐,九皇子不過是個傀儡。


    原本被裴鬱把玩在手裏的酒盞被驀然捏出裂紋,他眯眼:“尊位不可久虛,萬機不可久曠。虛之一日,則尊位以殆;曠之浹辰,則萬機以亂。這道理,倪大人也該懂吧,少帝病危,卻無子嗣,如今不定下人選,來日何以穩固朝綱?”


    倪度臉色微變,可仍是一絲不苟的態度:“首輔大人說出此話,不覺得倒行逆施嗎?少帝尚且隻是在病中,如今就立人選,怕不是存了不臣之心。”


    他的話,像一隻旋轉的冰尜兒,無形化開了玄袍青年的力。


    裴鬱那張陰鬱俊麗的麵龐,緩緩咧開一個笑顏,殘忍又冰涼,他一步步上前,隨即,伸手搭在對方的肩頭:“倪二爺,別敬酒不吃吃罰酒。先皇遺詔在你手裏頭,不過是廢紙一張。”


    先皇遺詔?


    倪酥此刻就躲在屏風後頭,身體貼在上頭,聽著外麵的動靜。


    她算是明白了,為何首輔和太後兩方勢力都拉攏二叔,原是先皇遺詔的緣故。


    “怎麽?首輔大人想殺人滅口嗎?”倪度下意識掃過屏風,眸光一變:“若今日首輔殺了我,就不怕皇後娘娘知曉嗎?”


    裴鬱薄唇勾起一抹笑,竟然顯得人畜無害:“倪大人也太狠心了,想當年,你還求著倪家與本官喜結連理呢。”


    倪度並不理會他的挑釁:“首輔大人隻怕是糊塗了,當年若不是首輔冒充我倪家人殺害了謝夫人,那小酥與謝公子的婚約怎會作廢,先皇又怎會定下你與小酥的婚約?”


    裴鬱殺害了謝夫人?!


    這話一出,倪酥心頭一震,周圍一切瞬間凝結,窗外狂風作響,裹挾樹葉傳來恐怖的低吼。


    所有事物都在動。


    隻有她不動。


    女郎嘴唇微顫,渾身上下似緊繃的琴弦,纖細的手撫在屏風邊沿,指節緋紅,脆弱不堪。


    她覺得全身的麻筋一陣陣,抽的酸痛難忍,胳膊上寒毛直豎。


    這讓人驚懼異常的事實,兇猛的衝擊她的心,波濤洶湧,茲啦茲拉,叫她內心深處絞的簡直似一團亂麻。


    怎會這樣……


    當年,她本與謝延定下婚約,是為兩情相悅,可倪家與謝氏一族因利益,關係急轉直下,長輩們要她嫁入皇室,延續家族的榮寵,便使計陷害謝夫人,促使謝氏退婚。


    被退婚後,倪酥傷心欲絕,更心痛於家族長輩的冷漠,也默默承受被退婚的流言蜚語。


    當年,隻有裴鬱守在她身邊,他帶她打馬遊街,他們一起談論詩詞歌賦,看閑雲飛花,賞冬日煙火,他對她比世間任何稀世珍寶更有耐心。


    然後,他不顧流言蜚語,以性命擔保,求娶她。


    年少時,他總是那麽的溫柔真摯,可迴京再遇,他又是那麽蠻橫不講理……


    但是,倪酥的心底,總為他留了一絲縫隙。


    可女郎實在沒想到,謝夫人……竟然是裴鬱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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