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說兩句親近的話,說不出來。


    想發個火責怪她為什麽把欽差招來,也發不出來。


    最終他隻能口氣平平地道:「瑜兒,你越大,是越有自己的主意了。我這個做父王的,再也管不了你了。」


    沐元瑜低了頭:「父王言重了。」


    滇寧王一口氣更憋著了——他的感覺裏,沐元瑜應當迴他「父王有珍哥兒這個心肝寶貝了,自然不大有空管別人了」之類的話,他從前覺得這樣的話帶刺,如今才發現沒有刺了,他也並沒有覺得舒服。


    他忍不住心裏的不快,冷笑了一下:「我言重?是你太敢幹了!你如今是怎麽想的,真把你老子當做寇仇了?」


    「父王言重了。」沐元瑜抬了點頭,重複了一遍,「孩兒沒有這個意思。皇上派下的阮翰林,孩兒總不能拒絕罷。」


    「你不必跟我打這個馬虎眼。」滇寧王冷冷地看著她,「平白無故的,沒個人提著,皇上就算能想起這事,也不會動作這麽快。我聽說,你和二皇子走得特別近,到了滿京城都知道你們好的地步,這迴你是不是走了他的門路?」


    沐元瑜不是會抵賴到底的性子,索性也就點頭:「二殿下看孩兒可憐,幫了一把。」


    「你可憐——」滇寧王倏然變色,「他知道了什麽?!」


    「父王不必憂心,孩兒知道輕重,並沒對任何人泄過口風。」沐元瑜平靜道,「二殿下隻是知道一點孩兒在家不大討父王的喜歡而已。」


    朱謹深現階段看她再順眼,再肯幫她,他畢竟本身是一位皇子,翻手為雲的上位者,皇家正統之承繼,她從未天真到想將自己的秘密對他和盤托出,以求取他的幫助。


    這太幼稚了。


    將自己推入萬劫不複的境地可能性更大。


    滇寧王臉色才緩了緩,但仍舊質問她道:「那你跟皇子走那麽近做什麽?沐氏不需要行扶持皇子這樣的險招。你如此行事,將來登位的不是二皇子,你要置王府於何地?」


    沐元瑜心道,沐氏不需要,可是她需要。


    她覺得滇寧王有點可笑,居然現在還看不穿這一點。


    他都把小兒子取出這個名字來了,還想著她將王府的利益看得高於一切,拿王府來質問她。


    「我與二殿下走得近些又如何呢?父王不表態就是了。」她嘴上隨口道,「若登位的不是二殿下,父王以此為由廢了我,另立珍哥兒為世子,不是現成的一個向新帝投誠的好法子?新帝不會反對,又正中了父王的意,省得父王另外想法子折騰我。」


    滇寧王不由一怔。


    這是很天馬行空的一條新思路,但它竟很有實施的可能性。


    雖然與他的原定計劃不符,但計劃從來不如變化,能在不斷發展的局勢當中多添一條備選方案,並不是件壞事,也許到時候就用上了。


    「倘若登位的是二殿下,就更好了。父王以為滇寧王府能永世相傳嗎?這畢竟是朱家的天下,不是我沐家的。」沐元瑜道,「能提前得到新帝的好感,有什麽不好。」


    ——確實沒有。


    滇寧王發現自己無話可說了。


    除了第不知多少次遺憾這為什麽不是個兒子。


    他憋著的怒氣都化成了頭痛,他當年拿女兒當兒子養,絕沒有想到會養出今天這個結果。


    「你——看過珍哥兒了沒有?」


    沐元瑜點頭:「看過了,母妃讓抱來給我看了看,養得挺好的。」


    「你心裏不要有芥蒂,」滇寧王向她道,「你也看到了,珍哥兒從出生就養在你母妃那裏,將來隻會親近你母妃,同你母妃親生的孩兒是一樣的。」


    沐元瑜道:「是。」


    心裏補充——個鬼。


    滇寧王這樣的男人,已然是很深謀遠算能動心眼的了,卻也逃不脫男人的通病,總以為他一視同仁膝下所有的孩子,正妻也該如此,就不想想,這些孩子確實都跟他血脈相連,可跟她母妃又不是。


    這樣丈夫跟別的女人生下來的孩子,還不如從外麵抱養的都沒血緣的呢,就算不如親生的貼心,好歹也不戳心。


    該說的幾句話都說完了,滇寧王想想也找不出什麽事來了,揮手道:「行了,你去祭拜你外祖吧。」


    沐元瑜更不多話,利落退了出去。


    滇寧王負手站在門前,看著她的背影漸漸消失在青石主道上,開口:「許三。」


    一個衣著樸實,麵目平常如莊稼漢子的男子從隔壁過來,打著灰撲撲的行纏,腳步悄無聲息,躬身抱拳:「王爺。」


    「人準備好了嗎?」


    「迴王爺,準備好了,聽王爺號令。」


    滇寧王麵色森冷,低聲道:「去圍神山下,待世子一行祭拜下山後,就動手。記著,本王隻要令世子受些傷,不要傷到她和王妃的性命,這個分寸,你務必拿捏好——至於其它的,可以不必顧忌。」


    許三微有遲疑:「——那阮欽差呢?」


    「能不傷,就不要傷到他。」滇寧王道,「如若不能,那就算他命不好了。」


    他錯養了的這個女兒,是太聰敏也太有機變了,令他甚而有點恐懼。


    她自己的主意太大,再放任她在京裏,不知將會做出什麽事來。


    這次迴來了就不能再讓她走,隻有將她留在身邊,他才能安心。


    這個女兒還是天真了些,以為一個翰林官就能令他投鼠忌器。


    到底是個姑娘,心再大,還是慈軟,不知道「天高皇帝遠」到底是個什麽意思。


    神山一整座山都屬於刀家。


    二月裏,草木生發,越往深處走,參天綠樹漸多起來,樹梢上清脆的各色鳥鳴遠遠近近地迴蕩著,奏出一曲青山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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