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懷忠應著:「是,老奴這就叫人去內閣傳一聲。」


    他就走到了殿門外,跟一個小內侍說了一聲,此時恰好另有個內侍腳步輕巧地過來,躬身把一封手書遞給了他,小聲解釋了一下。


    汪懷忠會意點頭,接了手書返身進殿,笑道:「皇爺,二殿下也有折辯過來,說是替沐世子注解兩句。」


    皇帝意外道:「二郎倒不羞惱,還肯伸手管這件事?」


    汪懷忠笑道:「老奴也有些意想不到,不過二殿下並不是個姑娘,就叫人扒了一迴褲子,想來也沒什麽大不了的。老奴恍惚聽說,二殿下倒似和沐世子投了脾氣的樣子,沐世子凡上門去,他都見了,這也算不打不鬧不相識了。」


    皇帝一邊含笑聽了,一邊打開朱謹深的手書看去,開篇確是印證當日之事隻是誤會,沐元瑜是為保護堂兄才動的手,也並未造成什麽傷亡,跟著是羨慕沐家兄弟手足情深,互為愛敬,然後言道,不似有的人家,兄弟相煎,什麽愚蠢的手段都使得出來,十分無聊可笑——


    皇帝猛地一閉眼睛。


    汪懷忠意識到不對,小心地道:「皇爺?」


    下一句「怎麽了」因見皇帝的臉色太難看,硬是含著沒敢吐出來。


    「謹深這個孩子……」皇帝吐出了一口疲倦的氣息,緩緩道,「太能戳朕的心了。」


    他把朱謹深的手書往案上一放,聲音中帶上了控製不住的怒意:「你看!」


    汪懷忠頭都不敢抬,縮頭縮腦地上前快速瞄了幾眼,登時倒抽了口涼氣:「二殿下這——」


    這可是瘋了?


    什麽「有的人家」?!皇帝又不傻,怎可能看不出他意有所指!向君父上這樣的諫言,這、這——


    以他那份爐火純青的老辣,都不知該說什麽好了!


    「二郎外麵看著淡,內稟風雷之氣,朕早知他脾性不好,看在他體弱的份上,許多事睜一眼閉一眼,他從自己開了府,安靜了不少,朕以為他大了,改過了,」皇帝手按在龍案邊上,氣得指尖顫抖,「不想他一點也沒有變,越性把脾氣發到朕麵前來了——」


    汪懷忠忙勸他:「皇爺,皇爺,您別動怒,二殿下再大膽,哪敢衝皇爺怎麽樣,這是叫華敏那沒眼色的說了他,一時氣急,才胡說了。」


    他的眼力如何看不出華敏彈章裏的蹊蹺之處,便是皇帝心裏未必沒數,不過這種事,怎好明說出來,皇帝也斷不肯認的,認了他麵上如何過得去?


    「手足相殘這樣的話關華敏什麽事!」皇帝斥道,「你當朕糊塗了?他這是不信華敏是自己所為,以為必是有人指使了他——不是疑心三郎,就是疑心四郎,才說得出這個話來!」


    汪懷忠噤口了,朱謹深的話說得太明確了,想替他轉圜都無從轉圜起。


    「朕是當真以為他好了。」皇帝的怒火持續不久,很快偃息下來,又轉成了倦意,「他和大郎都能和氣了,怎會——唉,怪不得他那身子總是不好,心裏憋著這一股熱毒,怎麽好得起來。」


    儲位未定,且目前一點都看不出頭緒何在,汪懷忠是堅決不肯說任何一個皇子的壞話的,見皇帝的怒氣下去了,就仍舊勸道:「二殿下也是個可憐人,打落生沒過過一日平常人的鬆快日子,他心性激烈些,也是難免,況二殿下還沒了娘,隻有皇爺一個親爹,皇爺不包容他,誰包容他呢?」


    「朕包容他?他稀罕嗎?」皇帝想到剛才看見的話,又一股氣上來,發口諭道:「去十王府傳旨,令二皇子去慶壽寺住兩個月,他在十王府既安定不下來,那就去個更能讓他靜心的地方,若還不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有的是地方讓他換!」


    話到這個地步,汪懷忠再不能多一個字,隻能應諾:「是。」


    離著過年還有兩個月,十一月底的朝廷仍是十分忙碌地運轉著,就在這忙碌中,二皇子朱謹深被發去慶壽寺的消息如一滴油滴入了進去,將這寒冬點燃起來。


    儲位多年不定,宮裏宮外的四位皇子便如四顆閃爍不定的明星一般,牽掛著朝臣們的心,誰也不知哪一顆將光芒大亮,升格紫微,也不知哪一顆將黯淡失色,滑落天際,從此與帝位再無緣分。


    朱謹深在這個當口出了事,雖不知他出的什麽事,但已經足夠搖動人心。


    各方人馬都使出全身解數打聽起來。


    卻沒一個能打聽確切的。


    內宮的事若都這麽容易就流傳出來,汪懷忠汪大總管得先抹脖子往該去的地方去了。


    但同為內宮中人的,自然多少要多那麽一些方便。


    皇帝那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有的是地方讓他換」因為氣急,嚷嚷得大聲了些,守在殿外的內侍中也有人聽見了,悄悄地,這句話分別傳到了坤寧宮沈皇後與永安宮所居的賢妃耳中。


    「娘娘,要麽奴婢再去試試——」


    「罷了。」


    穿著對襟綠織金妝花通繡襖的沈皇後坐在炕上,裙擺上的織金雲龍拖在腳踏上,金燦燦地一片。她今年已過三旬,但保養極好,端著金廂玳瑁茶盅的手指仍如少女一般蔥白纖細。


    沈皇後望著手中金黃透亮的茶湯,數十朵細嫩的桂花在茶湯裏浮浮沉沉,散發著鮮靈的香氣。她緩緩道:「汪懷忠眼裏隻有皇上,不用去白費那個功夫了。」


    在跟前答話的是沈皇後的心腹宮人孫姑姑,聞言道:「若是能多聽見一句就好了,也容易猜些。」


    沈皇後把茶盅舉到麵前,想了想,有些心煩,喝不下去,到底又放下了,往旁邊的炕桌上一擱,道:「二郎那個性子,是最難捉摸的,就是多聽見了一句,恐怕也難猜。」


    孫姑姑倒是能猜著她為何發燥,低聲道:「娘娘可是怕——?」


    沈皇後抿唇不語。


    孫姑姑道:「娘娘不必擔心,國舅爺繞了好幾道彎子找的人,再查不出來的。二殿下性情孤拐,素不與人來往,他也沒有這個人手去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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