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寒霄心中篤定了一下。


    如果是接連響起,有可能是劫匪在驚叫聲起之前已經開始殺人,但這中間隔了時間,那麽很有可能,是劫匪行船至此,徐家船上守夜的船夫不想惹麻煩,沒有出聲,劫匪在做自己的事,不想做完以後,發現了藏在蘆葦蕩裏的徐家船隻,暴起殺人——


    與殺人越貨比,殺人滅口,更合理。


    深夜駕船到蘆葦蕩,撲通一聲響,不管這扔下去的是人還是物,幹的都絕對是秘事。


    劫走私鹽船,很可能隻是個障眼法,要弄出私鹽販子火拚的假相來。此事之不可告人,乃至於不惜殺一整船人也要掩藏的地步。


    這群兇徒偶然路過,不知徐二老爺身份,應當隻把他當做尋常私鹽販子,以為他就算有家人存世知道,也必定不敢鬧大,此事可以悄無聲聲息地掩藏過去。


    然而徐二老爺偏偏沒有如他們如願。他不但活了下來,還很敢鬧,很能鬧。


    兇徒碰上徐二老爺,真不知道更是誰的不幸。


    方寒霄寫下他最後一個問題:九月下旬,哪一天?


    這個問題他留到現在才問,是覺得已經不那麽要緊了,揚州城地處內陸,要同時出現這麽兩撥窮兇極惡的匪徒從概率上來說幾乎是不可能的。


    他問這一句,不過是跟於星誠迴報的時候更明確一點。


    這個問題徐二老爺記得真真的,飛快給了答案,不出方寒霄所料,與延平郡王是同一天夜裏。


    他無語站立起來。


    蔣知府作為一府父母官,做官是把好手,做事,是根棒槌。


    他隻要肯多想一點,多問徐二太太一句,這件事當中的聯係早就出來了。


    他卻把全身心都投入到安置延平郡王以及逢迎欽差身上,他不是不管徐二太太,徐二太太那麽鬧,他也沒打她板子,可在徐二太太本身的訴求上麵,他沒有投注半點心力,隻把她當做一個工具,用來跟欽差拉拉關係。


    他準備提出告辭,但這時候到了徐二老爺換藥的時候,丫頭進來幫忙,他暫時不便說話,就等了一等。


    都是男人,沒人要他迴避,他也想多得到一點線索,就看著丫頭把徐二老爺身上纏的布條掀開,露出他那條縱橫可怕的傷口來。


    上淺下深,上麵結著厚厚赤紅的血痂,下麵右側肚腹那一側更慘,還沒愈合,一個破洞露著,血肉外翻,丫頭才把布條揭開,徐二老爺已經發出了「哎呦」的慘叫聲。


    這慘叫似一記驚雷,劈在方寒霄的腦海中。


    他的右側手腕,忽然火燒一樣灼痛起來。


    他盯著徐二老爺身上的傷口,合攏了手掌,摸到了自己掌心下緣的那一處疤痕。


    他這處傷不隻露出來的這一點,是從肩側劃落下來,切破手臂,最終落點在他掌緣,險將他手筋砍斷的一條漫長傷痕。


    五年過去,他上臂的傷疤已經養好了,看不出什麽來,但小臂到掌緣這一段傷得太重,留下的疤痕將要跟隨他一生。


    給他留下這道疤痕的人,擅使纏字訣,與常人刀法不同,常人出手時氣勢最盛,而後力竭,此人相反,他出刀時含勁不吐,到對手以為他力竭放鬆警惕時,忽然發力,後發製人。


    反應在傷痕上,就是傷痕很長,且落點重於起點。


    會開口說話的,不隻是人。


    如果你曾日日夜夜觀察過自己身上的傷口,它一定可以告訴你些什麽。


    這一道特殊的傷痕,方寒霄生平第三次見到。


    第一次,自然是他自己,第二次,是一個已死的人身上。


    先韓王世子。


    他初到韓王府時一直隱姓埋名,韓王妃何以信任他,敢請他去照顧韓王,就是因為他洗浴時,韓王妃的心腹發現了他身上這一道傷痕。


    有共同的仇人,那麽就是朋友。


    這一天裏,瑩月的手也有點疼。


    拉架時被撓的。


    延平郡王遇刺,各方反應裏,數一個人最高興。


    不是韓王,也不是潞王,而是望月。


    望月打從嫁到隆昌侯府,就好似把自己的好運道用完了般,不停地走背字,走完一個又一個,婆婆待她的臉色一天比一天差,惜月中選的事一出,連本來還哄著她的丈夫岑永春都翻臉了,找著她大吵一架,吵完以後十來天沒理她,自去到外麵遊樂,望月費了好大的力氣去宛轉俯就,總算哄迴頭了點,但也就是個不冷不熱,跟從前她在屋外站一會兒都要體貼解衣贈她的男子判若兩人。


    她的日子過得像掉進冰窖了一樣。


    直到延平郡王遇刺的消息傳來。


    朝堂上吵成了一團,隆昌侯府關起門來,裏麵歡喜得像過年。


    延平郡王要是沒了,他的親事肯定也沒了,隆昌侯府不用再頭疼被皇帝生拉硬拽跟延平郡王扯上關係,再一個更好,潞王係直接就少了個對手——唯一的遺憾就是,那刺客怎地如此不中用,沒真將他殺死呢?!


    雖有遺憾,但延平郡王能受傷也不錯,他耽擱在揚州裏,潞王家的兩位郡王可是已經到了京裏,先一步在皇帝及群臣麵前亮上相了。


    岑夫人及岑永春的心情都好起來,望月也就終於從冰窖裏探出了頭來。


    她心中的趁願,絲毫不下於婆婆及丈夫,撿著一日迴娘家來,親自當麵要嘲諷惜月了。


    她來的時候巧,惜月剛從外麵迴來,兩人在二門裏碰上了麵。


    惜月一身穿戴極好,身後跟著的宮人手裏還捧著一個彩漆紫檀螺鈿方盒,裏麵不知放著什麽,但隻從這個盒子繁複精美的工藝看,裏麵也不會是凡品。


    望月把她打量一番,皮笑肉不笑地道:「二妹妹如今飛上枝頭,大變樣了,我竟快認不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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