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如此,當然得常到方寒霄麵前顯擺顯擺。


    他來了,麵上情狀甚為煩惱:「寒霄,你相信我,我當真是沒有那個意思,誰知道二妹妹怎麽想的,又是從哪裏見過我,生出那樣癡想,唉,現在好似是我犯了錯了一般。」


    方寒霄在外院方老伯爺的書房裏招待的他,信筆劃了四個字敷衍他:清者自清。


    「我們男人間好說話,我說了,你能懂。可是女人家實在是能胡攪蠻纏,我怎麽解釋,徐氏就是不信,迴去跟我哭了一宿。」岑永春歎著氣,道,「我細一想,我也有不是之處,成親才三天,又是迴門的日子,二妹妹做出這樣事來,怨不得她傷心。現在弄的,我都不好下台了。」


    他嘴裏說著不好下台,然而神色間之得意,那是恨不得登台唱一出,在他的真實想法裏,妻妹投懷送抱,實是對他男人魅力的莫大稱耀。


    方寒霄往椅背裏靠了靠,他想離岑永春遠一點——一般情況下,他覺得應付他不費多少力氣,但譬如眼下,還是需要一點忍耐與養氣功夫的。


    一個人生於頂級富貴鄉裏,也可能長出一身貧賤來,這貧的不是荷包,是骨頭。


    岑永春並無自覺,還問他呢:「寒霄,你說我如今怎麽辦才好?」


    方寒霄先問他:你意下如何?


    岑永春道:「我正是為難著,才來問你討個主意。二妹妹其實不是個輕浮姑娘,她後來跟嶽母說了,隻是來嶽父書房裏找本書看的,並不知道我在那裏。嶽母要命人打她,她嚇得隻往我身邊躲,也是可憐得很。」


    這個話隻能算是遮羞了,徐大太太十分肯奉承岑永春這個貴婿,不可能放任他獨自醉眠在書房裏,門外一定派了丫頭守著。惜月躲過了丫頭的耳目,費盡心思地混進去,說是為找本書,很難取信於人——所以岑永春雖然當時還沒大醒,都沒弄清發生了什麽,一開口還是認定惜月對他有意。


    方寒霄又寫:徐家意思如何?


    岑永春道:「能有什麽意思,就鬧著唄,不過我跟嶽母說了,叫她不要十分為難二姑娘。」


    方寒霄搖搖頭:徐二姑娘危矣。


    他對徐惜月這個人沒有任何特別感觸,不過要跟岑永春搭上線,所以順著他往下扯了幾句。


    岑永春忙道:「怎麽說?」


    方寒霄寫:你如跟二姑娘堅決撇清關係,二姑娘危局或可漸解,你這般說,恐怕引得徐家殺心起。


    他懶得稱唿徐大太太「嶽母」,隻以徐家代替,岑永春看著也沒覺出來不對,反正他對徐大太太也毫無尊敬之意,一拍桌案,恍然大悟:「寒霄,你說得對,可不是這樣,竟是我害了二姑娘!」


    接下來他拉拉雜雜地,又說了幾句徐二姑娘可惜了的話,明著是可憐惜月,暗裏意思還是炫耀,竟有姑娘為他犧牲至此,這姑娘還是徐家的,怎麽能不多說兩句呢。


    方寒霄:……


    岑永春格調之低,超乎他的想象。


    當初跟這種人玩不到一塊去,真是太應該了,隻是如今不得不捏起鼻子應付他一二。


    等他終於忍耐著把過足炫耀癮的岑永春送走了,靜德院傳過話來,說方老伯爺有召,讓他立刻過去。


    方老伯爺的病情熬過了冬春,如今已經奇跡般地穩定下來了,還能時不時在院子裏溜溜彎,所以本來不敢讓他知道的一些外麵的事情,他漸漸也都知道了。


    方寒霄到的時候,他剛溜完了一圈,招唿方寒霄跟他進屋,然後表情立刻嚴肅了下來。


    「霄兒,你到底想做什麽?岑家那小子怎麽會來找你?」方老伯爺連連追問,「你怎麽會樂意跟他混一起去?」


    三問過後,他最終問出了最核心的那個問題,「你是不是,想對隆昌侯府做什麽?」


    方寒霄挑了眉,找了張紙:是他來找我,怎是我想對他做什麽。


    方老伯爺不客氣地拍他脊背一巴掌:「少糊弄我,他娶了徐家大丫頭,這裏麵你能沒點懷疑?以你的脾氣,他敢上門來,吃頓閉門羹都算好的,你還能出去見他?你見了,那就是有所圖!」


    方寒霄寫:沒有的事。


    方老伯爺全不相信,他倒不是覺得方寒霄多麽心機深沉,而是他深知這個孫兒的傲性,當年他許諾過多少補償,隻因他不願意相信孫兒出事可能與次子有關,孫兒就毫不猶豫地走了,多豐厚的補償都拋擲不要,寧可一無所有地出去受苦。


    「你是不是,想把隆昌侯搶走的總兵官拿迴來?」方老伯爺胡亂猜測著,「可拿迴來你也不成啊——」


    要是可以,當年他都不會換世子了,總不能是為方伯爺拿迴來罷——那真是除非太陽打西邊出來。


    「還是——!」方老伯爺忽然想到了另一個可能,激動得頭都暈了一下,一把握住方寒霄的肩膀道,「你已經治好了?你能說話了,可是你心裏怨我,跟我賭氣,所以還假裝著騙我是不是?!」


    方寒霄臉色平靜,隻是垂下了眼簾,令得人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緒,他一手扶住了方老伯爺,另一手寫:祖父,您想多了,就算我好了,難道就能得迴總兵官的位置嗎?二叔已經承爵,您不能再把他換下來了。


    而沒有平江伯這個爵位,他一個白身,又怎可能一躍騰於江河,將漕運收入掌中。


    「……」方老伯爺失望之極地道,「你說得對,是我想多了。」


    他半生戎馬,終究定力過人,方寒霄靜靜地陪了他一會,他也就緩過了神來,越挫越勇地追問道:「那你圖什麽?」


    方寒霄的筆懸停了一會:圖耍他一遭。


    方老伯爺很狐疑:「真的?」


    方寒霄點頭。


    方老伯爺兩分相信之外,倒有八分不信,因為覺得茲事體大,扣住方寒霄不許他走,必要問出個所以然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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