瑩月無法不多想,她不知道他的平靜背後藏著什麽,她甚至有點沒來由地覺得,連這平靜本身,都是他有意控製出來的。


    趨利避害的本能跑出來,她有點害怕他——雖然從表麵上看,他對她似乎是很不錯了。


    方寒霄收拾好了字紙,走到窗下藥爐前蹲下,把字紙塞到爐子裏去燒。


    他四肢都很修長,肩膀寬闊,蜂腰猿臂,瑩月還不懂得欣賞,說不出哪裏好,但就是覺得他往那一蹲的姿勢都很磊落,心下不由歎一口氣:除了不會說話,這個大——前大姐夫看上去真沒哪裏不好啊,大姐姐要不那麽嫌棄,肯嫁過來,兩個人肯定過得很好,也不用她這個頂缸的在這裏戰戰兢兢了。


    方寒霄一張一張地往爐膛裏塞紙,瑩月幹幹地站著,無事可做,隻見他塞完了,站起扯過一旁的布巾擦了手,然後揭開爐子上的藥罐蓋子看了看,看完拿布巾包起藥罐兩邊的提手,把藥罐端了起來。


    他整個動作都很順暢,並無遲疑張望,看來是做慣了這件事。


    再然後,他就往門外走了。


    瑩月被晾著有點無措,方寒霄顯然是要端藥服侍方老伯爺去,她一時不知該做什麽,要是出門,隻能重新迴到新房,可在這裏等他,也不知道還能找他說什麽。


    進退兩難。


    她猶豫的這個當口,方寒霄已經出去了。


    方慧一眼看見,蹬蹬跑過來,招唿她:「大嫂,我們也去。」


    王氏忙過來:「大姑娘再等一等,老太爺這會兒要用藥,總得等老太爺用完藥了,才好去問一問大爺,大爺覺得沒事,我們就去。」


    她說的是正理,方慧撅了噘小嘴:「好吧。」


    話分兩頭,瑩月跟方寒霄筆談的時候,洪夫人已經收到了靜德院的最新消息。


    錢家的小心翼翼站在下首:「——夫人再三叮囑,老太爺靜養是最要緊的事,所以我沒敢與他們十分爭執,趕著來報夫人了。」


    「小兒子,大孫子,老頭子的命根子。」


    洪夫人正吃著一盞燕窩,聞言把白瓷小碗往桌上一放,發出清脆的一聲響。她微微冷笑起來:「怪道民間都這麽編排呢,這大孫子才迴來幾天,老頭子的人已經都聽了他的調派,話都不用說,使個眼色,就比聖旨都靈驗了。」


    錢家的知道她心緒不好,不敢說話。


    「你說,大房這是什麽風水?」洪夫人問著她,「大的先不說,連個八歲的毛丫頭都這麽難纏,當年我養著她,沒半點虧待,她死活不願意,還鬧到老太爺那裏去。如今弄個假貨進了門,她倒當了寶,巴巴地還要領著給老太爺請安去——凡是她大房的,管是什麽阿物兒,都比我們尊貴!」


    錢家的賠笑道:「大姑娘打小性子左,不識好歹,夫人別和她一般見識,氣著了犯不著。」


    「她不是性子左,霄哥兒沒迴來前,她不這樣。」洪夫人淡淡地道,「霄哥兒迴來了,她有了撐腰的,方一下子厲害起來了。」


    錢家的一迴想,果然如此,從前方慧一個小人也磨牙,但還沒到敢當麵提著洪夫人叫板的程度。


    她忙道:「還是夫人眼明心亮,可不是,大爺迴來這陣子,大姑娘一直橫眉冷對的,老奴還以為大姑娘記恨著他呢。」


    「那是她一個娘的親哥哥,再記恨,能記恨到哪裏去。」洪夫人道,「慧姐兒心裏清楚著呢,不然,憑我怎麽捂她捂不熱,霄哥兒弄個假貨進門,她倒認了?」


    錢家的道:「夫人說的是。說起來大爺也古怪,徐家這麽踩他的臉,夫人和伯爺要替他出頭,難道不是好意,他竟不願意,老奴怎麽想,也想不通。」


    提到這個,洪夫人眉頭緊蹙起來,她也想不通。


    她昨晚與方伯爺商量了半宿,都沒商量出個結論來。


    退一萬步說,哪怕方寒霄看穿了他們是要借他之力,出麵去打隆昌侯府,可這件事與他也沒有壞處,難道為了他心頭的一些舊日不平,他就寧願把自己的婚姻視為兒戲,也要壞了二房的事不成?


    這豈不是殺敵一萬,自損八千!


    「夫人別太勞神了。」錢家的覷著她的臉色,小意勸道,「也許大爺就是任性胡為,五年前,老太爺雖不得已上書撤了他的世子位,但同他再三許諾,必會替他設法別的前程,私房也都將留予他,保他一生富貴無憂,這想得多麽周到?結果他留了張紙條就跑了,把老太爺傷心得躺了一個來月。如今迴來又怎麽樣,兩手空空的,還是隻得去服侍倚靠著老太爺,早知今日,何必在外麵胡折騰了這麽久呢。」


    洪夫人麵色並不見好轉,不管方寒霄到底是怎麽想的,方伯爺難得覓到的一個機會確實是錯失了,下一迴能不能這麽湊巧,那是很難說了。


    錢家的見不奏效,小心地又加了把勁:「不過,幸虧他跑了,若不然,老太爺那時候正是最心疼他的時候,凡他要什麽,再沒有不給的,五年下來,隻怕不等老太爺歸天,就要把老太爺的私庫都搬空了,伯爺和夫人大氣,不好同殘了的侄兒爭,可就吃了悶虧了。」


    這一句終於戳對了洪夫人的心思,她眉頭不由散開了一點,但嘴上道:「胡說,我們做兒孫的,孝敬老太爺還來不及,誰還去想他的東西?」


    錢家的忙道:「是,是,老奴都是上不得台麵的小見識,哪裏比得上夫人的心胸。」


    見洪夫人麵色稍霽,她終於敢提醒一句:「靜德院那邊,夫人看該怎麽辦——?」


    「怎麽辦?由他去。」洪夫人的話裏又帶上了火氣,「他有能耐,就把那個假貨帶到老太爺麵前去,看老太爺氣死不氣死,老太爺有個好歹,我倒要看他在這府裏還能怎麽樣!」


    錢家的一想不錯,方老伯爺是方寒霄最大的靠山,他雖然一時為了同二房作對,把那假新娘子留下了,但必不敢真由著方慧胡鬧,把假新娘帶到老太爺麵前去,如此,她倒是不需要緊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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