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濤和寶強吃完飯,來到了大街上。此時,已經是微風陣陣的傍晚。


    看著眼前五彩斑斕的霓虹燈,大街上漫步乘涼的行人,緩流而去的龍江江水和五光十色的店鋪招牌,小濤的心裏突然有一種奇怪的無所適從的感覺:不習慣和不適應。


    是啊,現在他才切身體會到什麽是真正的生活。


    幾分鍾後,寶強帶著小濤來到了龍江江畔的一個啤酒廣場,此攤依江而設,寬敞平坦,桌桌笑聲朗朗,處處酒氣飄香。人們坐於此地,既可以盡情沐浴夏日晚風,亦可抬眼欣賞江邊美景。邀三五好友,談些許趣事,安享夏日閑靜生活。


    尤小濤置身於這滿座皆是妙齡男女的啤酒廣場中,眼前的一切都恍若是虛幻的夢境,周圍溫柔的燈光,酒杯碰撞的聲響,人們輕鬆的談笑,這一切都使他有些心驚肉跳,坐立不安。


    閉上眼睛,他仿佛看見了那一片有著層層田野的異地山灣,看見了修建於半山腰上的那一圈由活動板房組成的項目部,看見了項目部背側靠近田野那一邊的一個窗戶,看見了窗戶裏麵的床沿上,正坐著一個眼神呆滯麵容憔悴的青年,他正望著窗外的田野,望著漸漸落下的夕陽,他似乎在沉思,似乎在懷念,似乎又在那裏隻是單純地發呆,他的眼神裏,透露著不甘,憤慨,焦慮,失望,落寞,孤獨……,忽然一陣山風吹過,那個青年的身影便越來越模糊,那座項目部也逐漸沒了輪廓……


    “喂,你輸了,該你喝酒了!”


    尤小濤的思緒被寶強打斷。


    他嘿嘿一笑說到:“好吧,我輸了,我喝酒。”


    第二天早上,小濤和寶強開始給租下的小屋置辦各種生活設施,今天是星期天,寶強正好可以給小濤幫忙。


    他們兩個人東奔西跑,逛遍了龍江市裏一個個家具城,菜市場,五金店,半天時間過後,他們終於置辦齊全了各類生活設施和生活用品。


    就在他倆正滿頭大汗地往樓上搬東西的時候,文輝突然出現在了他們麵前,這一下,就又多了一個幫手了。


    於是,在文輝的鼎力相助下,三個人迅速就將各類沉重桌椅板凳搬上了三樓的小出租屋。


    “你怎麽來了?”小濤問文輝。


    “你說你落腳在龍江市了,我就飛速從家裏跑過來了,家裏的花椒已經摘完,我在家悶得慌,你走的時候也沒跟我說,我以為你去你以前的地方上班了。迴來也好,兄弟,我理解你,真的,看見你現在的樣子我反而替你開心,因為你再也不用承受那些枯燥和孤獨了。”文輝微笑道。


    “謝謝你文輝。”


    經過了三個人的精心布置和收拾,這間小套間終於有了一件件像樣的擺設,等他們收拾完所有的東西的時候,這個出租屋看上去倒真的像個家了。


    “嘿嘿,現在就去買些花花草草,裝點一下我的書桌和窗台。”小濤說道。


    “好,我們一起去,給你多買幾盆兒。”寶強笑道。


    於是,三個人又一起來到了龍江市的花鳥市場,經過了半小時的挑選,他們終於買到了心儀的花花草草。


    “這些東西擺上去果然就不一樣了啊,不錯,這房子瞬間就成了一個溫馨的小窩了,小濤,我真的佩服你,你在生活藝術方麵的這種造詣,真的是一絕。”寶強感慨道。


    “是啊,生活要自己裝點,平淡的小事,往往可以改變人的心境。”小濤拿起茶壺,繼續說到:“現在小窩弄好了,我們就好好休息一下,喝杯茶。”


    夏日晴朗的天氣裏,三個人在小濤的小房子裏盡情地暢聊著,小濤一迴來,所有的好兄弟幾乎都聞訊向他圍攏過來了,不光是文輝,還有故鄉的一些要外出打工的朋友和兄弟都來找他了。他就像夏天裏的一灣碧波清泉,也像冬天裏的一座溫暖火爐,人們總是樂意靠近他,樂意幫助他,現在,他似乎逐漸遠離了之前的那種孤獨。


    文輝在小濤這裏待了五天之後,他便極度鬱悶地離開了龍江市,前往了東部大城市裏的建築工地上繼續找他的表哥高貴興打工掙錢去了,從他的表情上看得出,他真的很不情願出門。現在的他,依舊羨慕小濤自由自在的生活,依舊羨慕小濤手裏握著的大學文憑,因為小濤無論怎樣都還是一個工作人員,去哪裏他都是輕巧工作,用不著去工地上曬太陽、使力氣。可是文輝不同,他隻有付出辛勤的汗水才能獲得迴報,所以在這方麵,文輝始終是自卑的,始終是羨慕小濤和寶強輕輕鬆鬆的生活的,他不得不承認,這就是讀書與否給人們帶來的命運的巨大差別呀。


    現在的文輝,他必須要撐起養家糊口的擔子,因為瑞豔在家要照顧幼小的女兒,不能和他一起出門,他的父母本就不願意出門打工,還要下地勞動營務必要的幾畝莊稼和花椒地,所以,他們家目前就隻能靠他一個人外出打工掙錢了。


    更令他氣惱的是:因為瑞豔大大咧咧的性格,他的父母最近兩年來已經逐漸開始厭惡起這個沒文化的兒媳婦。文輝在家的時候,他的母親老是曲裏拐彎、旁敲側擊地尋找瑞豔的各種不是,常常指桑罵槐以譏諷瑞豔,這讓文輝又氣又悲。他在家的時候,瑞豔已經和他的母親吵了好幾架了,以至於瑞豔經常帶著孩子跑迴旁邊李家村的娘家,而後幾迴都是瑞雪親自陪著再把瑞豔送過來。他家的這般模樣,村裏人經常在背後說他們家的閑話。現在他這一走,還真不知道家裏會鬧成什麽樣子。本就沒什麽文化的母親和妻子,在處理傳統農村婆媳關係方麵,更是互相不會忍讓和包容。


    文輝走後,小濤迴到了自己的小屋。看著眼前這個舒適的小窩,他在心裏默默感慨到:一個人,兩間屋,做飯洗衣,鋪床疊被,栽花養草,看書學習,這些都是曾經熟悉的生活元素啊,隻不過當時是在上學,而現在是在工作。想不到,自己兜兜轉轉的又迴到了原點。人生啊有時候真的是挺諷刺,你以為你會在外麵混得風生水起,會前程似錦甚至大展宏圖,可實際上你不得不被生活牽著鼻子走,終究又迴到故鄉的一座小城市裏,做一個平凡的普通人,現實使你清醒地認識到:不是你要選擇怎樣的人生,而是特定的人生在選擇你。


    兩三天過去,隨著小濤在龍江市裏遇到的熟人越來越多,尤家村兒裏很快就有了一些關於尤小濤辭職的話題,他們瘋狂地詢問小濤的父母,然後父母盡力解釋。這些言論之中,傳到尤小濤耳朵裏的有:


    “別人都能在工地上堅持,為什麽他不能?”


    “那麽好的工作他怎麽會迴來呢?”


    ……


    當然,也有的人會同情小濤的遭遇,他們說:


    “那娃在那種地方工作確實辛苦,迴來也好,到哪不是上班呢。隻要他開心,他心情好了,身體就健康了,這年頭,何必把錢看那麽重。”


    對於這些閑言碎語,尤小濤早已無能為力,他很堅定的一件事就是:自己的路是自己走的,自己的人生要靠自己過,關別人何事?自己在那片荒涼的山坡上度日如年的時候,誰又在乎過自己?


    真的,很多事情不需要去違和別人的看法,別人看到的隻是你的外表,卻從不在意你受的委屈,不在乎你心裏有多少痛苦。所以,按照自己的人生規劃去生活,沒必要為別人而活!


    這兩年多的項目部生活,隻有他自己心裏最清楚,在那裏經曆的孤獨的歲月,經曆的鬱悶的瑣事,一時間都難以說盡。每次尤小濤和朋友談論起這個話題的時候,他都不知道該從何說起,從他進公司的那一天,還是到達項目部的那一天,亦或是在隧道裏一個人來來迴迴思索人生的那一刻,還是他的身體日漸憔悴的那些日子……嗬,那真是一段無法言說的漫長的煩悶歲月。


    時間一天天過去,小濤也終於在龍江市生活了下來,這期間,他遇到了很多熟人,遇見了很多同學,遇見了許多尤家村的父老鄉親——幾乎所有人都要追問小濤為何會辭職迴來。


    麵對他們的不斷質問,小濤隻好硬著頭皮麵帶微笑、苦口婆心地給他們一個一個解釋,讓他們盡量明白自己辭職的原因,但別人不可能設身處地為你著想,小濤幾乎說幹了自己的口水,可他們就是聽不懂,即使有的人能理解,但也隻是理解一部分。


    在這種輿論壓力和殘酷現實的雙重折磨中,小濤選擇對辭職這個話題避而不談。


    眼看著時光已經進入了秋季,可他的工作依然沒任何新的轉機。他最近的煩悶已日漸激烈了,不光是無職無業這麽簡單。現在除了吃住不愁之外,其他的已經逐漸開始來攪亂他的心緒,包括父母的責罵,周圍人的看法等等。


    他現在的狀態正是處於人生低穀期,所有的輿論又一次將他推向了風口浪尖,可以想象,他的突然迴來會在尤家村那本就貧窮落後的小山村裏掀起怎樣的軒然大波!


    以前的他,考上大學,名震四方,後來進入國企,美名遠揚,現在,迴家發展,卻一下子引來了無數的流言蜚語。


    似乎全世界都開始關注和嘲弄他了。一個懸浮在頭頂的問題就是:下一步該怎麽做?


    他不知道,真的。


    他現在也說不清楚,考試太難,找工作沒保障……


    現在的他,即使坐在好酒好菜麵前也幾乎是如坐針氈,心神不寧。在和寶強一起參加的朋友聚會中,小濤無論如何也笑不出來,他也不是多麽難過,隻是現在的處境,讓他有些招架不住,他開始選擇沉默。


    夜已經深了,淩晨一點,他輾轉難眠,依舊沒有睡意。


    小出租屋的窗外滴滴答答地下著秋雨,四下很是寂靜,大地無聲無息。


    他開始思考自己的命運和當下的處境。他在心裏默默思索到:


    “是啊,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也沒有一個人的出現來幫助現在的我。在這個最痛苦的低穀期,我想我應該發揮自己的長處來改變命運,但應該如何實施呢。現在的自己,甚至都不想再出入於人多的場合了,因為我怕那些人問自己,問自己在這裏幹什麽、工作在哪裏等等這種問題。


    嗬,現在的自己就是一個及其普通的人,飯桌上沒有說話的權利,酒局上沒有關於你的話題,別人歡快談笑,你隻能靜坐一角給人家倒酒,是的,自己隻是一個陪客。可惜呀,可惜曾經的尤小濤淪落到了今天這步田地!


    這就是命運與現實,此時此刻,自己果真如一粒隨風飄搖、無足輕重的黃土。


    夢想多麽遙遠,內心的不甘又何其沉重。秋天的夜晚,淩晨五點,我依然無法入睡,這種孤寂清冷的夜,實在讓人難熬。我該如何改變自己的命運,我該怎樣綻放出屬於自己的光彩,接下來的路我該怎麽走,這一切都要靠我自己了,生活是自己選擇的,沒有迴頭的餘地,隻能挺起腰板往前看。尤小濤,你一定要堅持住,即使在最難熬的時刻,一切仍舊還有希望,加油!”


    第二天的下午,寶強來到了小濤的房間,說到:“小濤,你在幹什麽著呢?”


    “沒幹嘛,還在四處打聽工作唄,我現在每天要打十幾個電話,問十幾家單位,但都沒有合適的,我甚至托了一些朋友和同學幫我找,但都沒有結果。”小濤坐在自己出租屋的書桌前,翻看著自己筆記本電腦上的各種招聘網站。


    “唉,對不起啊小濤,你來龍江市這麽久了,我也幫不上你,我們公司不招人,我認識的那些建築公司似乎也沒招人的。”寶強坐在一邊說道。


    “沒關係,你已經幫我找了這麽一個溫馨的小窩,我已經很感激你了,工作我慢慢找,既然決定留在龍江市了,那早一天晚一天上班也無所謂。”小濤盡量表現得若無其事。


    “這電腦不錯啊。”寶強走過來說道。


    “這還是在十二局的時候買的,當時人家項目部出了一半的錢,現在即使離開十二局了,可還是在用以前的東西,這也算是我的一種迴憶吧。”


    “蕭蕭說今晚叫你一起吃個飯呢。”


    “蕭蕭?”


    “對。”


    “唉,我因為工作的事情,好久都沒有聯係過她了。”小濤站起來走到窗前,“我還想著請人家吃飯呢,沒想到她主動叫我了,你說,我去還是不去呢?”


    “去唄,現在我們大家都在一起了,為何不去?”


    “說實話,我有點不想去,去了又能說什麽呢,我現在這個樣子,要是她問起我的工作情況,我該怎麽說,我現在沒有勇氣麵對她了,不管是以前的感情,還是現在的無奈,我都不想以這副落魄的模樣出現在她麵前。生活啊,就是這麽百轉千迴,有時候你極力想要逃避的東西,卻怎麽也逃不掉。”


    “無論怎樣,畢竟是好朋友嘛,你總不能一直躲著不見她吧。”


    “嘿,她之所以給你說而不給我說,說明我和她的感情多少還是有些隔閡的,唉,那就去吧,走。”


    一番思想鬥爭之後,小濤還是決定前去參加這個聚會。


    等他和寶強來到了一家雅致的餐館時,蕭蕭已經坐在那裏等他們了,旁邊坐著的,還有蕭蕭的兩個朋友和寶強的一個朋友。


    “這算是怎麽個事兒!”小濤心裏默念道。


    除了蕭蕭和寶強,眼前的三個陌生人他完全不認識,這讓他感到很是別扭和不適。


    看來,自己在蕭蕭心目中早就不是那個最重要的人了,如若不然,她絕不會叫這麽多陌生朋友前來吃飯的。


    小濤瞬間如坐針氈,他真的不該來參加這種飯局的。


    在整個吃飯聊天的過程中,蕭蕭雖然偶爾會關心和在意小濤,但她的眼中卻少了往日那種含情脈脈的眼神了。小濤看得出,眼前的她,早已不是高中時那個甜美可人的小姑娘,而是一個成熟端莊的步入社會的大姑娘了。她現在對小濤的關心和在意,隻是出於好朋友的關心和在意,她在南方上了四年大學,又在龍江市裏生活了兩年半,現在的她早就結識了自己新的朋友。在這些日子裏,小濤孤身一人,四處飄零,依舊懷念和迴想著過去的一切,可蕭蕭,似乎逐漸淡去了她對小濤的那份情感。她和眼前這些陌生朋友的關係,甚至是和寶強的關係,現在都已超過了尤小濤。


    小濤何許人也,在眼前所有人的言談舉止中,他就能看出所有人不同的心境。


    “你們好,我是蕭蕭的好朋友某某某,某某某單位工作……”


    “我是寶強的兄弟,在某某地方上班……”


    “我是……”


    他們一一介紹,互相笑談,似乎都是穩定而體麵的工作。


    當輪到介紹小濤的時候,寶強迅速說到:“這是我好兄弟,尤小濤,在zt十二局集團工作,剛請假迴來。”


    “哦哦,不錯不錯,很有名的國企啊。”


    眾人露出了讚賞的眼神。


    小濤帶著難以形容的笑。


    倘若他真的還在十二局,那他完全可以碾壓眼前的所有人,可惜現在他已經不是了。


    就這樣,小濤在一陣陣痛苦中終於熬完了這個飯局。


    迴到出租屋以後,尤小濤腦子一片混沌,心情低落到了極點,他真的好後悔去吃這個飯。


    “小濤,你怎麽了?”寶強迴來問道道。


    “沒事啊,你怎麽不去和他們繼續喝酒去?”小濤微笑到。


    “你都迴來了,我還去幹啥?”寶強坐在椅子上說道。


    “嘿嘿,你不用考慮我的感受,我沒事。”小濤也坐了下來,嘿嘿一笑到:“寶強,你知道嗎,我在十二局的時候,曾經做了兩個奇怪的夢。”


    “什麽夢?”


    “我夢見你結婚了,娶了一個美麗的新娘子,很幸福很甜蜜,你們家裏張燈結彩,賓朋滿座,整個尤家村的人都來為你賀喜,然後我也去參加你的酒席了,你在人群中看見了我,走過來對我說到:‘你還不趕緊找一個啊?抓緊點哦!’我嗬嗬一笑,然後我就醒來了。”


    “哈哈哈,真的假的?”寶強笑道。


    “真的,我醒來後還在想你說的那句話,當時的我獨自躺在項目部宿舍的床上,那時候的我,正是最孤獨的時候。”


    “那你的第二個夢呢?”


    “第二個夢,哈哈,說出來我都覺得可笑。”


    “你說說看。”


    “過了段時間,我就夢見我也結婚了,嘿,但是最最可笑可悲的是:我居然一個人在結婚,居然沒有新娘!”


    “啊?”


    “真的,你想想那個畫麵,我真的到現在都清楚地記得。我清晰地夢見我一個人穿著好看的西裝,戴著紅色的花朵,站在你們一大堆好兄弟中間,眼前有文輝,有金柱,有你,還有尤家村的好多年輕人都在我家裏,他們問我為何一個人結婚啊?我無奈地說結了算了,反正遲早要結。你聽聽,你想想,這是什麽破夢!”小濤一邊說,一邊搖頭大笑。


    “嘿,看來你真的經曆了許多難以想象的孤獨。”


    “是啊,一個男孩子,老是向別人訴說自己的不幸是膚淺的,我寧可將一切都埋在心裏,隻不過,當你有一天,麵對別人幸福開心的生活而自己依舊在踽踽獨行時,你終究也是忍不住會往心裏咽下那一滴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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