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麽了?”寶強看著呆立不動的小濤問道。


    但小濤並沒有迴答,他隻是拉著行李箱端端正正地站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而周圍紛雜的人群,正好形成了一幕模糊的背景。


    寶強順著小濤的眼睛看了過去,隻見瑞豔和瑞雪已經走近到離他們隻有四五米遠的地方。


    “哎呀!小濤,你迴來啦?”大大咧咧的瑞豔率先大笑著開口。


    什麽?小濤?瑞雪的腦子裏瞬間“嗡”的響了一聲!她順著瑞豔的笑聲看過去,表情瞬間從嬉笑變成了一種無法言說的僵硬。


    天啦,真的是小濤!


    於是,四個人就這樣麵對麵地站在了大街中間。


    大約十秒鍾後,尤小濤終於迴過神來,“嗯,我迴來了。”他迴答的是瑞豔的話,眼睛卻再也移不開眼前的瑞雪。


    蒼天啊,自己曾經最愛的那個女孩,那個讓自己思念了多年的人,那個溫柔善良的甜美女孩,居然真的以這種方式遇見了。


    而瑞雪依舊呆立在小濤麵前,她緊緊地盯著眼前許久不見的男孩,眼裏含著晶瑩的淚水,也竟無語凝噎。


    “快,叫叔叔。”一旁的瑞豔抖動著懷裏幼小的女兒,讓孩子叫小濤。


    “叔叔。”孩子發出了稚嫩的聲音。


    “哎,乖哦,長得好像你呀,怎麽不像文輝啊,哈哈哈哈。”尤小濤強顏歡笑。


    “嘿嘿,這個也讓叫一聲叔叔。”瑞豔指著瑞雪懷裏幼小的女兒。


    “算了,我這麽年輕,不要叫了,哈哈哈。”小濤立刻製止粗心的瑞豔,緩解了瑞雪的尷尬。


    可是,麵對自己曾經無比深愛的男孩,瑞雪的臉上依舊羞澀得發燙,她真沒想到在這裏會遇見小濤。現在的她,早已被孩子消磨得麵黃肌瘦,發跡淩亂,衣著肮髒,儼然變成了一個最為普通的農村婦女,而眼前的小濤,一身光鮮亮麗的衣著,白淨的臉蛋,好看的頭發,端正的身材,高高的個子,俊秀的臉龐,不俗的氣質,依舊是那般陽光而帥氣。


    而小濤呢?麵對昔日的愛人,麵對眼前早已容顏大改的瑞雪,他此時簡直心如刀割。他依舊清晰地記得四年前見到她的那一個冬夜,飛雪漫漫,爐火溫暖,她是那般的清新脫俗,甜美可人。他依舊清晰地記得大學時對她如何的想念,高聲呐喊,夜夜入夢。他的手機上依舊保留著她幾年前那如花似玉的照片,他的腦海中依舊迴響著他們曾經一起聽過的歌,一起說過的話,一起訴過的情。可是此刻,在這人來人往的橋洋街上,在這生活的紛雜洪流中,在這殘酷又無情的現實下,麵對眼前淚雨閃爍的瑞雪,他還能怎麽辦?他還能說什麽?


    “你們吃飯了沒?”小濤強忍著心痛問道。


    “還沒有,我們正準備去農貿市場裏給娃買衣服,文輝和明祥去下麵買菜去了,等他們上來一起吃呢。”瑞豔說道。


    “文輝也來了?”小濤問。


    “嗯,我們四個一起來趕集了,快過年了,置辦點年貨嘛。你們兩個還有伴兒,一起迴來了。”


    全程隻有瑞豔和小濤說話。


    “對呀,迴家過年。”接著小濤麵露苦澀,說:“你們四個,還挺幸福的,都有一個幸福快樂的三口之家了,而我,還是孤身一人,連女朋友都沒有,所以從心底裏說,我還是很羨慕你們的。”


    “不,你遲早會遇見愛你的那個女孩,你這麽優秀,怎麽可能找不到女朋友。”瑞雪終於開口說話,而其言語中,依然包含著淡淡的悲傷和錯過小濤的巨大遺憾。


    “嘿嘿,走,我們先去吃飯吧,等文輝他們來了再給他買。”小濤誠心邀請。


    “算了,我們先去給娃買衣服,你們先去吃吧。”瑞雪再也不想讓小濤看見自己的窘態。


    “好,那就迴頭見。”


    於是,小濤和寶強兩個人便徑直來到了麵館裏。


    “剛剛那是誰啊,你怎麽看起來怪怪的。”寶強不解地問道。


    “李瑞雪。”


    “她就是李瑞雪啊?你以前好像跟我說過你們兩個的事情,唉,造化弄人,你們居然在這裏以這種方式遇見了,真的跟演狗血偶像劇一樣。”寶強感歎到。


    “嗬,有時候生活就是這樣,有些奇怪的事情,有些巧合的相遇,你是躲不掉的。我現在倒是無所謂了,就是她,她肯定既尷尬又難過,這麽年輕,就抱了一個小孩兒,還這樣出現在我麵前,真是造化弄人,曾經那個美麗無雙的女孩子,現在被生活弄成了這般模樣,我的心裏也是既痛苦又複雜。”小濤喝了一口水。


    不一會兒,小濤和寶強兩個人點的一大碗香噴噴的麵條便上桌了,他倆立刻狼吞虎咽地吃起來。


    “小濤——”二人吃麵之時,文輝已經大步從店門口進來,“嗨,寶強,你們兩個一起迴來啦?”


    “好你個家夥,來趕集了也不說。”小濤責怪到。


    “我不知道你今天迴來啊,哈哈,我這不來了嘛,瑞豔說你迴來了,我四條腿跑來找你們了。”文輝麵容滄桑,但依然怪話頻出。


    “快坐,吃什麽自己要。”


    “我就是來和你們一起吃的,讓他們三個自己去吃,我幹脆不喜歡那個明祥。”文輝直來直去。


    於是,這熟悉的一幕又出現了,每年冬天的時候,他們似乎都會在故鄉的橋洋街相遇,一起吃飯,然後一起迴家,隻不過現在隨著年齡的增長,一切都在變化,物是人非,各有各的經曆,各有各的生活。


    午後,小濤和寶強以及文輝和瑞豔四個人一起迴到了尤家村。


    而瑞雪則和他的丈夫明祥一起迴到了李家村。


    是的,命運讓她和小濤從此陌路殊途。


    還能有什麽辦法呢?自己親手選擇的路,看著眼前如此光鮮俊秀的尤小濤,瑞雪的心裏再一次泛起了痛苦的漣漪,不管曆時多久,要忘記一個曾經深愛過的人始終是最難的事,他們兩個人的心裏都是如此,但是,現實讓他們隻能保持沉默。


    “小濤迴來啦?”路過村莊的時候,尤家村的人又是一陣熱情的問候,在他們眼裏,這孩子可是地地道道的工作人員。


    “迴來了。”小濤微笑迴禮。


    嗬,幾乎所有人都覺得尤小濤的工作是何等的舒心和體麵。而他自己則可以用這樣一句話來表達他的處境:“然餘居於此,多可喜,亦多可悲。”


    迴到家後,小濤除了和文輝以及金柱在一起相聚之外,其餘時間他也沒什麽可做的了。大部分時間裏,他都是陪著奶奶一起做飯,和奶奶聊天,給她講述自己在遙遠的異地他鄉所遇到的人和事兒。


    毫無疑問,父母今年肯定是十分開心的,因為小濤的工作目前是村裏同齡人中最高大上的工作,工資也最高,所以此事無人可比擬。現在,尤富貴,尤世龍,尤世虎已經徹底改變對他家的態度,對尤元奎更是變得十分尊敬起來。


    幾日過後,除夕到來。


    跟以往一樣,寂靜村落之中,四處迴蕩著孩子們燃放的禮炮的陣陣聲響,空氣裏彌漫著家家戶戶炊煙和酒菜的芳香,黃昏時的陽光剛好不冷不暖,溫柔地照射著北固山灣這個沉寂的小村莊。小濤幫父母切菜,燒火,一起做年夜飯。


    即使成長意味著孤單,但歲月依然可期,故鄉依舊溫暖。


    閑靜之中,十幾天的時間轉眼便消逝,短暫的新年過後,正月十八又將複工上班了。不錯,新年就此謝幕,盡管費盡心機想要強留住時間,但它還是義無反顧地邁過了除夕和春節。很多事已經無法改變,很多人已經迴不到從前,唯願自己和親朋好友在新的一年裏萬事順意,身體健康,平步青雲。


    二月,三月,四月,時間如流水一樣靜靜流淌,尤小濤又迴到了祖國西南方向的邊河縣南瓜山,迴到了自己親手編織的“牢籠”,開始了自己漫長而孤獨的歲月。


    這一年,依舊無任何美好期待。


    依舊是下不完的雨,吹不完的風,走不出的群山與荒野,日複一日的枯燥和獨自一人的靜夜。


    日子來到了五月份,項目部組織所有年輕人過“五四青年節”,放假一天,主要活動是前往就近的山間草原去郊遊,然後進行一場演講比賽。


    毫無疑問,尤小濤獲得了比賽第一名,物資部小高第二,小王第三,而小楊呢,他窩在項目部給女朋友曖昧地打了一天電話。


    無邊的綠色草原之中,小濤站在眾人麵前,開始以標準的普通話宣讀演講稿:


    “親愛的同事們:


    大家好!


    我是尤小濤,是計劃合同部的一名計劃員。


    提到青年,這無疑是一個極具魅力的詞匯,它猶如清晨初升的太陽,充滿了蓬勃的朝氣和燦爛的關輝,我完全可以用美好和明媚來形容它的青春靚麗。


    在這無比溫和的初夏時光裏,我們的心情多少也都是溫熱的。今日大家共聚於此,依山伴水,敞開心扉,這對我們來說是最難得的沐浴陽光與自由的良好契機。


    生活的壓力迫使我們不得不暫時放下“青春”二字而拾起“艱辛”一詞,客觀的現實也讓我們不得不遠離都市而蟄伏忍耐於此,這一路走來,從青澀到成熟,從無拘無束到咬牙堅持,從無憂無慮的舒適到寂靜暗夜裏的沉思,這一切都曾是我們從少年走向青年的標誌。


    不可否認,沒有誰的人生旅途是一帆風順的,也沒有人能幸運到哪裏去,我不敢斷言他人,至少現在的我們仍舊要靠自己的雙手打拚出自己的一番事業,仍舊要以無數的光鮮歲月換取一絲絲的成功之喜。獨自奔波於茫茫人海,獨自穿梭在繁華的都市邊緣,一個人遠離故土而去,一個人在陌生的世界裏顛沛流離,翻過無數座高山,跨過無數條長河,路過無數個燈火闌珊的城市……


    隨著歲月的推移,我們的內心已逐漸趨於沉寂,很多時候,我們已無所畏懼,甚至不悲不喜。生命中不斷有新的麵孔出現,生活中不斷產生著新的希冀,在這個世界上,大多數都是平凡的生命和平凡的靈魂,我們不會羨慕別人,不必過度悲傷,不去刻意追尋,我們隻要做到靜守自己的一方天地,將其辛勤耕耘,從而對得起自己走過的路,對得起自己吃下的苦。隻有吃苦才能讓我們感悟到一切,包括生活和生命,以及它們的意義和價值。所以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我們的青春歲月也並非付諸東流,反而是另一種姿態的洶湧澎湃……”


    演講結束,眾人掌聲齊鳴。


    項目部的所有年輕人在綜合部主任俊哥的帶領下,都來到了這片碧綠的草原上嬉戲玩耍,他們穿著同款的綠色t恤,拍照,打鬧,奔跑,一個個開心得忘記了所有煩惱。


    “早該這樣出來走一走啊,項目部的生活快把人憋瘋了。”俊哥拿著相機站在小濤旁邊說道。


    “嗯,親近大自然,親近藍天白雲、遼闊草地、原始森林、潺潺溪水,這是釋放壓力、重溫自由的最好方式了。我記得上一次集體穿上同款綠色t恤玩鬧的時候,還是高山畢業那會兒,嗬,多年以後又是這樣的場景,但我們卻已成長如斯。”小濤腰裏係著紅色格子襯衫,雙手抱在胸前平靜感慨。


    “幸虧我在王書記麵前多美言了幾句,他才同意我們出來,不然我們還是在項目部打球,又或者直接上班。”俊哥也是一臉的苦澀。


    “那就多虧你了,如果沒有你,這個項目部的生活真的無法想象,哈哈哈……”尤小濤真誠地誇讚俊哥。


    “那是,看著你們幾個小青年臉上終於露出了這麽燦爛的微笑,我也就達到目的了,不枉費我這個綜合部主任的一番心意。”俊哥說著和小濤席地而坐。他們的眼前,是一大片開闊的高山草原,遠處是高峻的山峰和蒼翠的原始森林,其他人都在草地上玩遊戲,拍照,而他們兩個,似乎沒什麽興趣參與其中。


    俊哥掏出一支煙,慢悠悠地點上,臉上的表情也變成了一種從未出現過的平靜和滄桑,他繼續說到:


    “其實看著你們現在這個樣子,我就想起了我自己,那時候的我,剛剛大學畢業,和你們一樣,也是憤憤不平,悶悶不樂,對生活充滿了厭倦,對工作充滿了抱怨,看誰都覺得不順眼,老是迴想自己大學的時光,迴想自己的舍友,甚至想念故鄉的好兄弟。可是,兩三年以後,你就會發現你開始適應這裏,適應這種單一枯燥的生活,再也不去想外界的繁華與美好,開始把周圍的一切都當作是自己的陪伴,把項目部當成是自己的家,因為隻有那樣,你的心才會沉靜下來,不去想念任何人,不去奢望任何不勞而獲的輕鬆與享受。當然,這個過程是十分艱難的,尤其是剛開始的兩年。就像你說的,人生來渴望自由,如果一個人一直待在一個地方,而且是待在山坡上,禁足不出,那真的跟坐牢一樣,更何況對於一個二十幾歲的年輕人來說就更加不一樣了。我們已經成家,有老婆孩子,自己的年齡也到了三十多歲,不再奢求美好生活,可是你們不一樣,正值美好年華,可謂是血氣方剛,青春似火。而且更重要的一點是:人的性格不同,不是每個人都喜歡這樣的環境的。你看看他們,測量部和工程部的那些人,完全是一臉的無所謂,對生活沒有過多感想,他們這些人很快就能適應項目部的生活。可是你,你的性格和思想跟他們完全不一樣,你的心在高遠深邃的天空中,在墨跡飄香的書頁上,在平靜淡然的市井煙火裏,在浪漫溫馨的荷塘月色之下,你喜歡讀書,喜歡文學,喜歡唱歌,喜歡跳舞,喜歡打球,喜歡散步,喜歡養花,喜歡寫文章,甚至是喜歡書法、樂器等等,你說這樣的你,常年四季和一群嘻嘻哈哈、滿身臭汗的大老爺們兒打交道,常年四季待在寂靜的山腰間,這是一種多麽巨大的痛苦。這個世界上,表麵上的合適不一定是合適的,有的人他就像羽翼多彩的鳥兒,不適合被關在籠子裏。就像你,你說你吃不了這個苦嗎?還是沒有這個能力?都不是,你是農村出身,從小到大什麽苦沒吃過?你是理工大學畢業,什麽能力沒有?所以,不同的人應該有不同的人生道路,哪怕這條路上鋪滿了金銀美玉,自己不想要就是不想要,哪怕另外一條路上滿是坎坷泥濘,但自己喜歡就是喜歡。”


    看著眼前對一切都分析得如此透徹的俊哥,小濤不禁露出了讚賞的眼神,他可從未發現俊哥還有如此多情的一麵,他居然能明白自己當下的所思所想,能道出自己當下的苦悶所在,這在項目部裏恐怕是唯一一個人了。他看著繼續抽煙的俊哥說道:“俊哥,你到底是哥,居然能明白我的心情。”


    “是啊,一看你的眼神就知道你想的是什麽。有的人看上去性格溫和,思想深刻,讓人很想接近,感覺和他能有說不完的關於生活的話題。但有的人粗俗淺陋,滿嘴髒話,那樣的人我直接不想和他多說一句話。你平時寫的文章我也會讀,有機會了我多給你往我們局裏的報紙上登幾篇,也讓他們看看我們邊河縣三項目部的人才,我們並非都是粗淺之漢。”俊哥拍了拍胸脯。


    這時,小高和小王嬉笑著走了過來:“你們兩個聊啥呢?來一起拍照片。”


    “好,我給你們拍。”俊哥端著相機說道。


    於是,小濤,小王,小高,三個年輕人站在一塊高高的大石頭上,比劃著滑稽的動作,在茫茫草地和碧藍晴空的背景襯托下,拍了一張看上去略帶青春氣息的年輕照片。這是屬於他們的節日,這是屬於他們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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