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輝和瑞豔結了婚,村裏人對文輝的看法就又不同了,有的人說他有本事,找了一個不要彩禮的媳婦兒。有的人說他窮,對不起人家女娃娃。有的人也說他其實是一個不幸的人,如此潦草結婚,恐怕以後的日子很難過。


    的確,文輝能找到自己的生活伴侶自然是好事,可如此年輕就要麵對結婚生子的難題,這對他來說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


    “小濤,你最近咋啦?”看著尤小濤整日裏沒精打采,從縣城迴來的小璐問了起來。


    “我沒事,就是感覺這個過年實在是太無聊了。”


    “肯定嘛,能有啥意思,村裏也就這樣。你咋沒把你買的書帶迴來呢?這麽多閑時間你可以看書呀,作為一個讀書之人,生活中不能沒有書。”


    “姐,我現在沒心情看。”


    “咋了,你是不是有什麽事瞞著我?這以前的你可不是這個樣子,天天往外跑,一天都不著家,今年咋不出去玩了,像個女孩子一樣呆在家裏,一天也沒什麽話。”


    “沒人玩嘛,除了文輝和金柱,他倆現在都有自己的事,文輝結婚了,金柱又為了那門親事而整天不出家門。”


    “那寶強他們呢,可以去找他們呀。你們好歹都是同學一場,總還是有些共同語言的。”


    “我也不想去。”


    “你沒在大學裏談一個女朋友嗎?你不會沒有喜歡的人吧?哈哈。”


    “大學裏……,好像還真沒有!”尤小濤仔細想了想自己的大學生活,這都已經大二了,他似乎還是沒遇見自己特別心動的女孩子。


    “其實你不管談不談女朋友,姐都不會幹涉你的,現在你也這麽大人了,總不能什麽事都管著你。蕭蕭的事情我也大概知道了,你就不要太放在心上。咱家就這個條件,其實我知道,談一個女朋友總還是免不了要花錢的,你說你現在隻能把自己最基本的吃飯問題解決了,哪還有什麽錢談對象是不?而且你也不能老是去姑姑那裏,姑姑做生意也不容易,你肯定也不想麻煩她。爸今年身體算是好了些,但也不能掙錢,我現在有了工作,也隻能給你的生活費上做一點補貼,所以你也不要跟人家其他學生相比啊,好好讀書才是關鍵。”


    “是啊,哪有錢談對象,大學裏的女孩子我看著都在乎有錢的男生,我們班已經有幾對都是衝著男生的錢去的。嘿嘿,現在我連喜歡自己的女孩子我都無能為力,無法和她在一起,還別說其他人了。”


    尤小濤並沒有告訴姐姐他和瑞雪之間的事,因為說與不說又有什麽用。現在,恐怕隻有他一個人默默地來承受這接下來的種種悲傷和鬱悶了。


    時間又過了五六天,除夕也就慢慢地走近了。


    尤家村每年的過年都是一個樣子,村民也就隻能閑暇這短暫的數日。


    在臘月十幾到正月十五的這一個月裏,對人們來說是最幸福安逸的日子。這期間就有很多新人選擇結婚並舉辦婚禮,而且往往這樣的婚禮也很是隆重和熱鬧。親朋好友們從四麵八方紛至遝來,附近村寨年輕的少男少女們也都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前去吃酒席和鬧洞房,他們為的是在人多的場合露露臉,順便看看其他村子的俊男和美女。


    農村人的婚禮往往也沒有城裏人的那種高端奢華的場麵,但再怎麽樸素的婚禮也都算得上是喜慶的,因為他們在這個時候才是真正地放下了農民的擔子而地地道道地在人群中做一迴體麵人。在別人的大喜之日,順便也讓自己沾沾喜氣,緩解和遣散這一年來所受的苦楚和憋屈。


    日子越到了後麵,黑夜也就越來越漫長了。是啊,冬天就是晝短夜長,這漫漫長夜也就會讓人想起很多往事。


    不管是從哪一方麵來講,比如愛情,友誼,或者親情,這些東西毫無疑問是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話題,人活在世上一輩子也都是圍繞著它們來穿梭奔忙。


    在尤小濤的記憶裏,冬天往往都是溫馨而幸福的,這是因為冬天意味著閑適輕鬆和親朋團聚。可是今年的這個冬天恐怕就與眾不同了,即使現在的氣溫極其舒適和溫暖,到現在也不是很寒冷,也沒飄落過幾場白雪,但是後天,就是瑞雪和明祥結婚的日子!


    在父母無知的安排下,在命運無情的捉弄之中,瑞雪終於還是披上了那件她極其不情願的將要遮住她整個青春光澤的嫁衣。這使她無比痛心又無比難過。她痛心的是她要錯過尤小濤這樣一個溫和謙遜的男生,難過的則是她要嫁給一個根本不愛的人,她更難過她現在像花兒一樣燦爛芬芳的年華和青春。


    清晨時分,瑞豔陪著瑞雪去橋洋鎮上盤了頭發,化了妝,置辦了許許多多鬧婚的東西。一切程序都在緊鑼密鼓地進行著,她甚至不敢相信:今天是她自己結婚。


    等她們迴家的時候,院子裏已經擠滿了前來幫忙的村民。他們一個個說說笑笑地切菜、劈柴、燒水,熱熱鬧鬧地蒸饅頭,殺雞殺魚。


    瑞雪的家裏,門上,窗戶上,新房裏也到處都貼上了一張張巨大而醒目的紅色“囍”字。她枕頭邊的床頭櫃上,擺放著她和明祥那張看上去表情僵硬的新婚照片。


    瑞雪身心疲憊地迴到了自己的新房,外麵的嘈雜聲和說話聲讓她的心變得越來越痛。她目光呆滯,麵無表情,機械般地坐在梳妝台前,看著鏡子裏麵已經成為新娘的自己,她的心仿佛又迴到了一年前的那個雪夜,腦海中又浮現出了那張溫情脈脈的臉。


    對不起,我心愛的人,我夢想過和你在一起,和你相伴今生今世永遠不分離,可是這僅僅是夢想,甚至對於平凡的自己來說是一種奢望。你和我不同,我的人生就此注定,你還有你光明的前途,我不能太自私而毀了你的一生,原諒我吧我親愛的人,我親愛的小濤。從今以後,我們將是最普通的朋友,你也會遇見一個愛你的女孩,希望她能像我一樣全心全意地愛你。


    第二天很快就到來了,尤小濤一個人坐在家裏,手裏來來迴迴不停地翻看著手機。盡管他不願意相信這是真的,也不願意在手機裏看見瑞雪的新婚照片,但她還是忍不住看了瑞豔發在朋友圈裏的動態。


    隻見今天的她:頭發精致地盤在了頭頂,周圍閃爍裝點著金色和銀色的頭飾,一張可愛嬌柔又潔白如玉的臉,一身鮮豔而曼妙的紅色風衣,整個人美如天仙,美若天成。


    “小濤,你幹嘛著呢,我和金柱去李家村吃酒席去了。”文輝走進來打斷了小濤的思緒,“畢竟和明祥同學一場,人家給我和金柱都給了請帖,我還是要去一趟的。”


    “去吧,我一個人在家裏烤烤火,看看電視。”小濤平靜地說到。


    “兄弟,你也別想太多了,我知道你現在有些難受,但也沒辦法。你們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就算她不和明祥結婚她也不會和你結婚的。所以把心放寬,時間長了也就忘記她了。”


    “嘿嘿,沒事,我早就想通了。”尤小濤緩慢地說道,“我和她這輩子是注定了不可能在一起,就像這尤家村和李家村隔著一道黃土嶺一樣,永遠也不可能連成一片!我的心已經死了,你走吧,不用管我。”


    於是,文輝和金柱隻好離開。


    隨著夜幕降臨,李家村的青年人都去明祥家裏鬧洞房去了。


    所謂的鬧洞房就是年輕人們各自湊上份子錢,買很多禮炮和禮品,一群人圍著新郎和新娘,讓他們做遊戲,大家則負責搞怪和嬉鬧。


    這時候,尤小濤正合衣睡在床上,家裏人也不知道他今晚為什麽會睡得這麽早,他們還以為他是真的困了。


    小濤打開手機,放起了他和瑞雪曾經喜歡的音樂,而此刻,每一首歌,每一段旋律,都像一把利刃一樣刺痛著他的心……


    窗外的夜空中,一聲聲隱隱約約的禮炮,一陣陣唿嘯而過的寒風,一幕幕清晰又痛心的往事……


    此刻的他們應該正在和一群年輕人鬧洞房吧。他腦子裏由不得構想著那一邊的場景。這遠處傳來的禮炮聲響,宣示和慶祝著他們的新婚快樂,卻敲擊和捶打著自己的悲痛心靈。


    祝你幸福,我親愛的人!現在你已經成為別人的新娘,你即將開始你新的人生,和別人組建起一個完整的家庭,希望你以後的日子也像今晚一樣幸福,快樂……


    三天過去了,尤小濤每晚都在床上聽著那些熟悉的歌而流著傷心的淚——是啊,青春的印記裏最美好的一頁就此告一段落了,他和她的故事以這樣的結局謝幕了。


    這意味著他的世界便又一次陷入到了荒蕪和枯澀,至少目前的青春時光裏再沒有什麽波瀾了。


    這樣的結局其實不僅僅是瑞雪一個人的不幸,更是他自己青春年華裏的一次創傷。


    是的,我們每個人或許都有過這樣的經曆,這樣的陰差陽錯,這樣的相見恨晚。每個人的一生中也難免會遇見這種無能為力的傷心之事,相愛的人往往不能夠在一起,這幾乎是人世之常態。這不能單單歸結為兩個人中某一方的責任或過錯,而往往是生活中的各種客觀因素造成的此般悲劇。


    貧窮又落後的小山村造就了瑞雪的家庭,進一步導致了她父母的無知和愚昧,父母的種種無知作為又影響甚至幹預了孩子的一生,從而使得她自己根本沒有去求學,去改變,去豐富自己的精神和心靈,靈魂和思想也就此變得甚是卑微和狹隘,最後終於陷入了一個荒唐可笑又毫無愛情基礎的婚姻。


    尤家村的最邊上,村子主幹路的旁邊,就是尤大亮的三間磚瓦房,這是他一個人多年打工才蓋起來的。


    小濤和文輝每年都會去大亮的屋子裏坐坐,去烤烤火,聊聊天,喝喝酒。


    今晚,他和文輝叫上金柱,叫上小良,來到了大亮一個人的小屋。他們圍坐在尤大亮那狹小又落滿了灰塵的廚房裏的火堆旁,烤火喝酒。


    大亮是一個老實又大方的人,隻要有人來他這裏烤火,他是絕不會吝嗇那些柴火的。因為他一年四季裏到處砍柴,那一摞摞的木頭和樹根他一個人顯然是燒不完的。他同樣也是沒有多少言語,不會對金柱和小濤的遭遇做什麽評價,發表什麽意見,身材瘦小的他隻顧著把火燒得旺旺的。他嘴裏吸著文輝給他的煙,身前也擺放著一瓶啤酒。


    “你們今年打算去哪?”小濤問文輝。


    “還沒想好,瑞豔掙不了多少錢,真的不知道帶她去哪,讓她單獨一個人去我又不放心。”文輝吐了一口煙子說道。


    “盡量走在一起吧,她現在是你的媳婦兒,怎麽能一個人去外麵。”


    “我不想和她走在一起,一天大大咧咧的,又不會說話,隻會哈哈大笑,什麽都不懂,和我幹脆說不到一起,氣死人嘞。”文輝喝了一口酒。


    “你不想找媳婦兒卻有一個瑞豔死心塌地的跟著你,我想找個女朋友人家卻和別人結了婚,這樣說來,你比我還是幸運的。”


    “你雖然錯過了瑞雪,但還有千千萬萬個瑞雪,我現在大局已定,隻能這樣生活了,你還是比我自由。”


    “可你從來都是想去哪就去哪,我不一樣,我還是要慢慢熬過這剩下的兩年大學生活,繼續迴到那個繁雜的城市。我一想到我一個人走過的那些路,去過的那些草地,一間間空蕩蕩的自習室,我就難受又鬱悶。我太想早點畢業了你知道嗎?我也想早點出來靠自己的力量掙一份工資,不說給家裏給多少了起碼養活我自己。”


    “別急嘛,你畢業了肯定是有工作的,這是遲早的事,你看人家小璐姐不就領工資了。你現在就安心上大學,我今年有機會的話來榆州城找你。”


    文輝和小濤的談話已經逐漸褪去了兒時的自由與快樂,生活無形的壓力已經逐漸向他們襲來。這幾人中,能夠為他倆排憂解難的人恐怕隻有小良了,小良雖然命運不好,但他很是成熟老練,說的很多話都是有道理的。大亮默不作聲,隻顧著嘻嘻發笑。而金柱,自從和趙佳佳斷了聯係之後,他整個人都變得更加沉默寡言了。


    即使再普通的金柱也有他自己的愛恨情仇、喜怒哀樂。他們從小一起長大,感情又很深,麵對他現在這個狀況,小濤和文輝幾乎是無能為力。


    痛失愛人的滋味,尤小濤比誰都清楚,他隻盼著金柱能夠走出這一段感情的陰影,重新找到一個自己喜歡的女孩。


    “金柱,很多事情不是你我能夠左右的,想開點,今年出去再重新找一個不就是了。”小濤舉起酒杯和金柱碰了一下。


    “找啥哦,不想找了,一個人挺好的。”金柱進門到現在終於開口說話。


    “現在年齡還小,就趕快抓緊,如果年齡大了,那就不好找了,咱村兒就這個條件,要想辦法闖出去,如果走不出去,那就要好好掙錢,這個世界,隻有錢能解決任何事情,如果沒錢,什麽也不是,這是現實,都說金錢不是萬能的,但它幾乎是萬能的。”


    幾人你一言我一語地一直聊了很久,這樣的談話他們幾個人已經進行了多年了,隻是每一年都有新的話題,每一年都有新的煩惱,每一年都會給他們的生活記錄一筆新的厚重迴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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