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來到農曆十月,這時候樓山城的秋天已經很是明顯了,猶如往日那一片低沉而灰色的天穹,到現在也照例容顏未改,天氣多少已經開始變得陰冷了。


    尤小璐到縣政府來工作已經有兩個多月,她走在上班的路上,看著周圍的一切心裏無比的輕鬆和平靜,三年前,自己還在這裏上學,如今卻已正式工作了,這巨大的變遷讓她有些感慨萬千,對於這座小縣城也就更加充滿了複雜的感情。


    其實她也十分滿足於當下的處境,同時也熱愛著她的工作。深入基層,扶貧幫弱。她出身於農村,天生就有一顆善良的心,下鄉調研的途中每每看見孤寡老人和老實憨厚的村民時她都悉心幫助他們,仔細給他們解讀國家的相關政策,這讓她在縣政府的很多領導眼裏很是被賞識和看好。


    其實走到今天這一步她經曆了無數的苦難,她完全是在巨大的困難中努力看書才考上的這份工作,從而改變了自己的命運。幾乎沒有任何一個人幫助過她,這一切都讓尤小濤對她充滿了同情。


    時光如白駒過隙,尤小濤看著眼前被秋風吹落的黃葉,心裏充滿了某種深情的期許——這個寒假他就可以見到他心愛的瑞雪了——這是多麽令人期待的幸福的事情。


    此時,他一個人兀坐在一間空教室的窗前,寫完了作業之後他隨手掏出自己的筆記本寫下了兩個詞“冬日”,“飛雪”。


    可是,最近有一件事使他有些悶悶不樂並且神情恍惚,那就是已經很長時間瑞雪都沒有主動和他聯係過了。


    她或許最近有點忙吧,他這樣想著。


    他也怪自己思念心切,應該多給她自由選擇的空間,因為他沒有權利改變人家的生活。


    但這之後的一周時間裏,瑞雪依舊沒有任何訊息,似乎在刻意逃避著他的主動問候,這讓他心裏越來越感覺到了一種淡淡的失落和不安。


    直到周末的下午,他和高政去食堂吃飯的時候,他的手機屏幕上才終於彈出了那個期盼已久的無比溫熱又可愛的名字——“瑞雪”。


    但是,正在吃東西的他瞬間眼前一黑,喉嚨裏似乎也被什麽東西哽住了。他停下了手中的筷子,仔細品讀出了瑞雪短信中的含義——她今年似乎要結婚!


    結婚?瑞雪果真要結婚?是的,她是這樣對尤小濤說的:


    “親愛的小濤,我今年冬天有可能要結婚,兩家的大人催得緊,明祥也糾纏著不放手,村裏很多人都已經知道了這件事,我沒辦法了,我這輩子也沒什麽追求,結婚這事就這樣過了就行了。爸媽上了年紀,還說我不聽話,我隻能這樣做了,對不起。親愛的小濤,我想我們兩個沒辦法在一起,我還是那句話,我配不上你,你以後會找個比我強的多的女孩子,但這一輩子,到什麽時候我都會依然愛你,永遠不會忘記你。”


    見到此話,尤小濤頭暈目眩,思緒紛擾,之前對生活所有的煩悶與憤怒、對命運所有的感歎與絕望都一並湧上了他的心頭。


    現在,他已經完全控製不了自己痛苦的情緒!


    他覺得命運真的是在故意捉弄他。


    於是,半碗飯還沒吃完,他就那樣一個人走出了食堂,軟綿綿地徑直來到了校園裏的人工湖旁邊。


    高政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何事,但他看得出尤小濤此時無比的鬱悶。高政也沒有多問,隻是跟隨其後去了湖邊。


    尤小濤的心裏充斥著一團沉重的雜念,猶如千斤巨石一般壓得他喘不過氣來,他看著眼前死氣沉沉的湖水和湖麵上零落的枯葉,覺得這一切都是那般不堪入目。一切都是一場夢,一場愚弄了他近乎一年的生活鬧劇。


    他知道這事或許早晚會發生的,隻是沒想到,她今年就真的要結婚了。


    他在湖邊痛苦地踱著步子,他終究還是不願意接受這個噩夢般的事實——誰不想和自己心愛的女孩共度此生?誰願意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心愛的人和別人步入婚姻殿堂?


    可是她為何有這樣的決定呢?而且從瑞雪的語氣當中看得出,她似乎並沒有反對這次婚配,並沒有拒絕那個明祥,這一點讓他很難平複自己的情緒。


    一直以來,他都深深地明白著他和瑞雪的愛情隻是浮於表麵,是一種感情的寄托而不是真正的感情伴侶。他以為他所心愛的人會等他或者最終走向他,他以為他的生活、愛情也會就此變得完美無瑕,可是誰能想到瑞雪竟然接受了宿命,她竟然毫無反抗地就接受了她和明祥的那場荒誕的愛情,要知道,如果她結了婚,那就意味著一切美好的夢境都將破碎了。


    “你怎麽了?”這時,身後的高政才低聲問了一句。


    “她說她過年要結婚了。”尤小濤沉聲說到。


    “誰要結婚了?”高政不解地說到。


    “她,一個我心心念念的女孩,一個我見過的最善良最美麗的人。”尤小濤望著湖麵,眼角已經充滿了寒淚——這對他來說是多麽的難過啊!


    這時高政才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猜出了尤小濤難過的事,因為尤小濤曾經給他們看過瑞雪的照片,高政還羨慕尤小濤有這樣美麗的女朋友。


    “怎麽迴事,她和誰結婚?”


    “唉,他們村兒的一個,一個對她毫無感情的男人。”


    “那她還結?不是和你好著呢嗎?”


    尤小濤將他和瑞雪的所有故事都告訴給了高政,高政聽完之後也對他充滿了惋惜和同情。


    “其實,她或許也想過我和她之間的關係,想過我們兩的以後。”尤小濤稍微平靜了下來,繼續說到:“在她心裏覺得,她配不上我這樣的大學生,因為我以後可能會有一份正式工作,所以她寧可接受一個毫無思想與追求的明祥一起過地地道道的農村生活,也不會和我在一起。”


    “差不多,她應該是這樣想的。”高政說到。


    “她曾經在短信裏說過,她說她從來都不敢想以後會成為我的妻子。就算是現在,我僅僅才是一個普通的大學生,家裏也窮,她都覺得我們兩個相差了十萬八千裏,所以在她的世界裏,我帶給她的愛情對她來說其實是虛幻和不可觸摸的。”


    “你說的也是。”高政說到,“你們兩個在思想上肯定是有差距的,這樣說並不是出於世俗的偏見,而是你們根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兩個世界的人永遠不可能在一起的。但是愛情嘛,管他的呢,隻要兩個人相愛,就可能走到一起,而且你以後多包容她不就行了。”


    “以前我也是這樣想的,可是直到今天我才明白,她之所以沒勇氣接受我,就是因為她接受了父母的安排,她不敢反抗也不懂得反抗,因為她太善良、太單純了,所以就順應了宿命。”


    “她的父母管教很嚴嗎?”


    “不,她的父母年邁昏聵,迂腐至極。”


    “怎麽說?”


    “在我認識她的前兩年她就和明祥定了親,這一切都是她的父母主導的,就因為明祥家給他們家蓋了一座偏房,她的父母就答應了這門親事。”


    “真是可笑!”高政感覺到不可思議,“那她那會兒咋就願意和那個明祥定親了呢?”


    “我不知道,我也想不通,我真的想不通,為什麽,到底為什麽,就圖那個明祥能掙錢嗎?還是那個明祥確實有過人之處?”尤小濤一想到瑞雪已經定親,他立刻躁動不安地抓了抓自己的頭發,並長歎了一口氣。


    “我覺得你肯定比那個明祥強多了,那是什麽樣的人啊?”


    “嗬,我也沒見過他,但是聽我的兄弟文輝說,那人簡直就是上不了什麽台麵的人,長相也極其普通。”


    “唉,那就可惜了,兄弟,別難過了,今年迴家親自問問她到底啥意思,如果她愛你,你就爭取,我挺你,這可是終身大事,你能甘心看著她和別的醜男人結婚?”高政擺出一副打抱不平的姿態,並且摟著尤小濤聳了聳他的肩示意讓他振作起來。


    “到時候看吧。”尤小濤垂頭喪氣,他現在不知如何是好,或許一切都隻能交由命運來裁定了。


    深秋的天空,冷風已經足夠徹骨,寒水生白霧,木葉凝霜華,雲深雁飛盡,空園寂無人。殘柳無心枝慢慢,銀杏無聲葉紛紛。


    南方,文輝和金柱在堅持了兩個月之後,終於扛不住這沉重的勞動而決定提前收工不幹了。


    是啊,對於他們這樣的年輕人,工廠裏的活計不是他們能輕易忍受的,他們那一顆年輕的心仍舊渴望著輕鬆與自由,渴望著安逸與舒適,內心深處始終還是想著盡力逃避此種生活。


    然而,生活也不僅僅隻是疲憊與艱苦,它會在不經意間,帶給人們一點驚喜和刺激。


    值得一提的是,金柱這時候在工廠裏遇到了一個女孩。


    這女孩名叫趙佳佳,她性格溫順,嬌小可愛,模樣也生得俊俏,可以說是一個十分不錯的女孩子。


    她和文輝、金柱經常見麵,也是本省的老鄉。見麵的時間長了,她便喜歡上了金柱這個默默無聞的男孩子。有時候,這種悶聲不響的男生也有自己的魅力!


    金柱自己也想不到,他居然能有這等緣分——這可是他第一次與女孩子接觸。


    文輝見這女孩對金柱有意思,於是就趕緊組局邀請人家和金柱吃飯。金柱是個木頭人,但文輝可不是,他覺得,金柱也是時候找對象了,現在有這樣的緣分,就得趕緊抓住機會,不然錯過了這樣的女生,以後恐怕就不好找了。


    在文輝的周詳安排下,趙佳佳總算是如約而至。但她畢竟是個女孩子,來到兩個男孩子麵前,她多少顯得有些羞澀。


    “你來啦,趕快坐!”文輝熱情地邀請趙佳佳入座。


    金柱看見女孩子,隻是坐在一旁羞澀地微笑,並不說話。


    “我們也認識這麽久了,就不用介紹了。聽說你也是我們那邊的?”文輝給趙佳佳倒上一杯茶。


    “嗯。”女孩羞澀地點頭。


    “離得遠不遠?”文輝繼續問。


    “不算太遠,但也不近。”女孩依舊坐得端端正正。


    “嘿嘿,那好嘛,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以後咱就多聚聚,交流交流感情,這在外麵這樣的大城市裏,遇見一個老鄉確實是件開心的事啊。”文輝談笑自若。


    “嗯。”趙佳佳微微一笑,她兩隻手緊握著茶杯,不知道在說什麽話。


    此時,文輝看了看金柱,示意他介紹一下自己,但這該死的金柱就是不想開口啊!他跟個啞巴一樣隻是若無其事地抽著煙,根本不知道如何給女孩子開腔,金柱金柱,真的跟個金柱子一樣悶聲不響。


    沒奈何,文輝隻好自己盡量多找話題和人家聊天,這女孩同時也在悄悄地看著對麵一聲不吭的金柱,其實她還是喜歡金柱的。


    最後,文輝實在覺得局麵有些尷尬,於是,就叫服務員拿來了幾瓶酒,他讓金柱一個勁兒地喝,這家夥喝上酒應該就會開口說話了,畢竟,“酒壯慫人膽”。


    果然,金柱喝得起勁兒之時,終於開始長篇大論了。他說起了他們以前的種種經曆以及自己多年來的打工生涯,說到難過之處,他就和趙佳佳碰一杯酒。


    趙佳佳看見如此老實的金柱,也就在心裏原諒了他的木頭性格。他和文輝不同,就算是約女孩子吃飯,也需要有人在一旁調節氣氛。文輝最終也“不辱使命”,一頓飯下來,他們總算是對彼此都有了一個初步了解。


    現在遇到了這樣一個女孩子,金柱上班的心情就好多了。他每天下班就被文輝拉著去約趙佳佳,休假之時,三個人就一起去轉公園,逛商場。時間長了,三個人就更加地熟悉了,趙佳佳也不再那麽羞澀,她和金柱現在算是真正的在一起了。


    文輝看著金柱終於也找到了自己的愛情,他打心底裏為此高興,畢竟都是一起長大的兄弟,他能有自己的女朋友,那也是一件好事情啊。


    他將金柱的事情告訴了尤小濤,小濤聽到之後,也覺得金柱這家夥的緣分確實是到了。茫茫人海之中,總有一個女孩子不顧一切地喜歡上你,哪怕你隻是一塊木頭。


    小濤在為金柱的事情高興之餘,也為自己的悲哀經曆而感到難過。嗬,文輝現在有瑞豔,金柱現在有了趙佳佳,可自己卻依舊孤身一人,還要承受各種相思之苦,這豈非天命?


    臨近冬季之時,文輝和金柱總算還是掙下了一些血汗錢,先不說這些錢能給家裏寄多少,至少現在夠他們自己平日裏的生活開銷了。


    微微清涼的空氣宣示著又一載歲月接近尾聲,文輝和金柱帶著趙佳佳在商場裏轉悠了一大圈,他們給自己、給趙佳佳購買了一身奢侈品牌,相當於犒勞犒勞自己,以彌補他們在工廠裏所受的艱苦。


    他們遊遍了都市最繁華的街區和景點,逛完了很多地標建築,最後三個人在寬闊的江水邊拍照留念。


    但兩天之後他們便發覺自己和這裏是那般格格不入,周圍的人群不是尤家村兒的人,周圍景色也不是土黃色的山嶺,大城市是繁華永遠跟自己沒有關係,他們現在想迴家了。


    經過一路的奔波勞累,文輝和金柱總算還是迴到了尤家村,當他們的父母看著他們手頭有些錢的時候,才終於沒有埋怨。


    金柱一年的打工生涯就此完結,他今年最大的收獲就是遇見了趙佳佳。經過這兩個多月的相處,他覺得自己很想和她在一起,他決定,待雙方的父母同意後就和她結婚。


    他迴家後把這事情告訴了他爸媽,他爸媽一聽趙佳佳這女孩不錯,也都非常高興,畢竟,一個極其普通的農村娃,沒有文憑,又無正式職業,能找一個媳婦兒那可不就是天大的喜事嘛。


    過了三五天之後,金柱的爸媽就把這件喜事在全村宣揚開了,說金柱即將帶迴來一個漂亮媳婦兒,村裏人聽見此事那自然個個都是既驚訝又羨慕。誰的父母都希望自己的孩子有出息,他們也是,想借這件事情來給他們那個毫無光彩的窮家帶來一些名譽,畢竟,他們那個家庭在村裏來說可謂是最無存在感的家庭了。


    早年間,金柱的爺爺手裏他們家就很窮,因為他們家族龐大,兄弟又多,這到金柱他爸手裏分到的土地和家當就很少了,所以,這麽多年來他家一直都是勉強度日,在尤家村這個大舞台上也就沒有他家的一絲話語權了。


    金柱有個姐姐,和小璐同歲,前兩年已經嫁了人,現在他家就金柱和他的爸媽三個人。


    他爸媽體質都很差,常年都在家裏,不曾出過門。母親多病,父親沒什麽文化和手藝,在村中更是無人問津,所以這樣的家庭,金柱才早早地就輟學去外地打工。


    他家的地很少,僅夠養活一家人,這一年下來糧食的收成方麵就比別人少很多,再加上母親常年患病,父親又不是能吃苦之人,這生活水平呀,自然就比其他人差了很多。


    金柱迴到家裏,看見眼前這份窮家薄業和自己普通卑微的父母時,心中難免悲涼萬分,他擔心,趙佳佳會不會跟自己呀?或者,人家的父母,看見如此景象,會不會同意這門婚事呀?


    無論怎樣,他現在都要拚盡全力去一試,他遇到的這個女孩恐怕是最好的了,就當今社會的女孩子來說,憑他自己現在的能力和條件,恐怕很難找一個比這更好的對象了。


    過了十幾天,金柱和文輝親自去了趟趙佳佳的老家,他們把趙佳佳以朋友的身份,先接迴了尤家村,好讓她先熟悉熟悉這邊的風土人情。


    這嬌小懂事的趙佳佳,到了金柱那個黑咕隆咚的家裏,一點兒也沒有嫌棄。看來她果真是一個無比善良懂事的好女孩呀!文輝看見這樣的趙佳佳,也是讚賞不已。任何女孩子看見尤家村的群山和尤家村的地理條件,都會心生變化,更何況金柱這樣的家庭和父母。


    趙佳佳在金柱家裏本本分分地住了幾天,這期間,金柱的父母開心至極,他們仿佛覺得眼前這個勤快的女娃就是自己的兒媳婦兒了,因為善良的佳佳在他們家什麽都不嫌棄,還主動幹了許多雜活,甚至和金柱的父母也會坐下來聊天談心。


    金柱的爸媽一高興,就更加在村裏誇耀起來,他們幾乎到了逢人就說的地步。金柱的父親在尤家村的“閑話中心”裏將此事宣揚開來,一時間,整個村子的人便都知道金柱帶迴來了一個漂亮孝順的媳婦兒,這樣的風聲很快也就傳到了小濤的爸媽甚至小濤的奶奶耳朵裏,他們也就開始議論起小濤的媳婦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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