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湘沒了拘束,和陳太公說話便會忘記禮數。也不見陳太公生氣,反而對季湘讚賞有加。


    這一幕,陳顧北怎麽也不相信。


    送父親迴房休息,他問道:“爹,季湘這丫頭是鄉村之婦,尤其這談吐,難登大雅之堂。我是萬萬不可能讓這丫頭進府的。”


    陳太公陰沉下來,五年未見,他最小的兒子卻如同死木一般。唉,想來也怪他,當年讓陳顧北娶柳俞意,不顧他的意願,最後鬧成如此局麵。


    陳家式微,隻剩下陳昱這一個孫兒。


    一來,是希望補償孫兒。二便是老友托付,不要對季湘為難。他一個脫離俗世之人,大徹大悟,自然對那些門第之見不再在意。


    斥責陳顧北後,他又語重心長的說道:“顧北,時代不同,人也不一。你莫要做出什麽事情,和當年為父一般,害的家中雞犬不寧。”


    這是含沙射影柳俞意。


    陳顧北歎了口氣,他想解釋,卻最終閉上嘴巴。


    如今過去多年,除了自己,怕是也沒誰會想知道當年之事。


    他從未喜歡過別人,從始至終,他隻對柳俞意心生情意。初見,是成親的第二天。


    大婚之日,他醉酒未與柳俞意圓房的另一個原因,便是被一個丫鬟騙到別的房間。陳家家風尚嚴,若是陳太公得知丫鬟做出此事,必是一個死字。


    他當時心存善意,便瞞了下來,卻沒想到柳俞意誤會。


    懷疑的種子已經種下,他又無法說清事情。便隻好隨著那些流言坐實了,丫鬟不知禮,野心足,最後害了柳俞意與他的孩子,他才忍不住,出手處理了。


    那之後,柳俞意變了一個人一般,本以為生下陳昱會讓她迴心轉意。到最後……也不過是他一廂情願。


    人人都說是柳俞意害了他,害了陳家。


    但那個罪魁禍首是自己啊。


    他們在慎城呆到了年關,家家戶戶舊桃換新符,喜氣洋洋,沾了喜氣後,慎城也越發好了。


    周康說,打算來慎城再開一家玉瓏坊。季湘心想著,反正京都那邊暫時迴不去,留在慎城整日無聊,倒不如開店。


    但這件事一旦決定下來,就被另外的事情耽誤了。


    倒也不是什麽重大的事情,是一封林胥錦的信。說起這件事,季湘對陳解鞍是難言的生氣。


    林胥錦來信是寄到京都的,然後再由喬蘇沫轉交給玉瓏坊,送到她手裏的。這般波折,陳解鞍居然說林胥錦是蓄意的。還說,他心機城府深的很,讓她少接觸。


    這話若是放在之前,她還是信的。


    畢竟,先前那一幕確實很直觀,值得懷疑。但是,林胥錦為了自己,連在柳府的門客工作都丟了,跑到了北地那邊,這件事她也托家裏人迴去問林嫂子了,林胥錦沒有說謊。


    既然他沒有說謊,陳解鞍再這樣疑神疑鬼,那就是故意中傷了。


    林胥錦不管怎麽說也是他朋友吧,當初在南安,陳解鞍對莫凝也是這樣的態度。再一想到,他還想偷看林胥錦的信,季湘這個氣的,兩三天沒理。


    好在後來陳太公說情,這才讓這個年好過一些。


    說迴林胥錦的信,他果真在蒙國邊境。


    他知道自己惦記應初一,還為自己打聽了消息。得知莫凝和應初一過的還算不錯,心中放下不少。除了這些,通篇都是風景遊曆,沿途見到的人和事,有趣的很。


    季湘很是羨慕,但也知道,自己如今是不大可能。相公身居要職,輕易離開不得。她若是自己一個人走,又不識路,而且,心中惦記的人實在太多。


    她離不開。


    信中還提了一嘴陳解鞍,並沒說壞話。


    而是問及為何陳解鞍會如此討厭他,居然專門派人去跟蹤他。


    季湘氣勢洶洶去問,相公還很鎮定,說那是狹路相逢。她知道這是吃醋了,也沒挑明,隻是說這樣做太幼稚,讓陳解鞍趕緊將人撤迴來。


    見到相公吃屎一般的表情,季湘耐住笑,告訴他要相信自己的魅力。


    這世上好看的人,沒幾個,相公是頂級的。她也是有道德的,婚書上寫了咱倆的名字,那就誰都搶不走。隻記得那時候剛剛說完,陳解鞍也不氣了。


    等過了年關,到了三四月,梅雨季節快來時。


    陳太公迴京了,他讓季湘常寫信,給他就好別給自己外公。


    季湘滿口應下,等到寫的時候還是兩封慰問。陳顧北大約是受到了陳太公的敲打,對季湘的態度好了不少,更是奇怪的是,柳俞意居然寫信給她了?


    季湘攤手,這是走的什麽路子,人人都寫信給她。


    柳俞意的信更為簡單,宣戰。


    當然,這是季湘解讀出來的。


    從那些字詞裏,她聞到了火藥味。字字句句都說季湘身份低微,一沒有認祖歸宗,二則是性情乖張,太會欺負人,不是做媳婦的料子。


    她猜柳俞意說的是苗如玉。


    這信馬上被她隨手丟在一邊,沒幾天就找不到了。


    一晃就是到了七月,王氏抽空來了慎城,呆了幾天就走了。


    她似乎是習慣了在雲安村的日子,再也沒有迴京都的打算。季湘無意中問了句,關於葛雲章的事情。王氏也像是個沒事人,似乎已經放下了。


    她說自己有要照顧的人,還有兒子女兒,想什麽死鬼男人?她雖然是笑得,但是嘴角下抿,不像是難過,似乎是迴憶起了什麽。


    她說,自己大約是迴不去京都了,也不想迴去。那地方不是人呆的,以前自己自私,總不想讓陳解鞍迴去過勾心鬥角的生活。


    但現在想想,人人生活都是不一的,她不該去強求。


    囑咐了季湘兩句,她就匆匆的迴去了。


    枇杷樹下,她帶來的籃子裏滿滿是些果菜,突然也對這邊的生活產生了倦怠。以前真好,一家子,整日顧著三餐就可以,現在,處處想著誰可能要害自己。


    感慨了幾天,季湘得到了朝中的消息。


    讓陳解鞍迴京都,受賞。


    九月迴的京都,那時天還熱,秋老虎毒的很,季湘坐在馬車中都悶的要時常撩開簾子。


    陳解鞍坐在邊上,他突然說了句,如今朝中局勢複雜,瞬息萬變,若是一個不小心就會死無葬身之地。


    問為何這樣說,陳解鞍才把近日來的消息講了一通。


    雲天朗參了丞相一本,居然牽扯出五石散大案。賣官職,私下勾結黨羽,用五石散控製姬妾去拉攏那些官吏,製造醜聞陷害忠良,一樁樁一件件,似乎將這個丞相錘的死的不能再死。


    如今清理後,朝中無官可用,陳解鞍才能迴來。


    “三皇子和十四皇子也被貶為庶人,將其趕到了邊陲之地。恐怕再無翻身之日,他們的黨羽以及派係也被一一查出,稍有牽扯,重則抄家。”


    那施家?


    “有施暉在,陛下不會動。”陳解鞍解釋道,季湘點頭,她有些累了,這次迴京都,怕是不會太好過。


    果然是讓她猜中了,一到京都城門,施與能與施珍珠就上前來。


    施珍珠倒是能屈能伸,她似乎已經不記得自己未婚夫是誰,秋波一樣的眼睛粘在了陳解鞍身上。“姐姐,姐夫,你們總算迴來了。”


    施夫人沒在,哦,不對,如今叫不得施夫人。自喬蘇沫那日對質,那位施夫人已經成了可憐的尼姑,被絞了頭發送去莊子,聽說施家實在慘。


    門客被散盡,施與能的官連貶三級,在京都徹底成了笑話。


    “賢婿,車馬勞頓,快隨我迴去歇息吧。”他看了眼季湘,“湘兒,還不帶著陳將軍去休整。”


    施珍珠也柔柔弱弱,“是呀。姐夫,姐姐的臉色這般好,是多虧你一路照顧,珍珠在此先謝謝你。”


    男人冷著臉,把季湘拉到身邊,這才說了第一句話,“她是我的夫人,本將軍照顧是理所當然,你們又是什麽人。自以為是,要你替她謝我!”


    施珍珠第一次遇到滑鐵盧,她以往這招是百戰百勝,是個男人都會折服在她的善良理解之下。陳解鞍又是個什麽東西,不過長的俊朗就這樣罵人?


    她氣的發抖,施與能皺眉,“珍珠,你怎麽和你姐夫說話的?賠禮道歉。”陳解鞍和季湘如今是貴人,絕對不能得罪了。


    女子咬著唇,眸子裏全是惡毒的恨意。在季湘要看過來的時候,又變迴楚楚可憐的樣子。


    “是珍珠錯了,姐夫……陳將軍莫要生氣。”


    季湘都快心疼了,果然漂亮妹妹做什麽事情都不會讓人生氣太久。


    “咳咳。”她清了清嗓子,“施大人,咱們明人不說暗話,你們的處境我知道。看在大哥的份上,能幫自然會幫。但請你們記住,我們關係不深不厚,能別演戲就別演戲,看著很是拙劣。你說是嗎,珍珠妹妹?”


    “你……”


    給臉不要臉,施珍珠氣急,“姐姐,我實在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我的意思是說,你心裏想的什麽,老娘都知道。所以,別耍小聰明,覬覦你不該覬覦的東西。”


    季湘冷笑一聲,“相公,走吧。”


    他們頭也不迴的離開,晾了施與能一家。施與能本還怕被別人知道季湘是他私生女,故意早些出來,到這無人之地,沒想到,她才是更想擺脫這個身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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