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的江水依舊奔流不息,記憶裏這座殘破陳舊,無人問津的廢棄飯店,卻搖身一變,變成了門庭熱鬧,往來客人絡繹不絕的複古裝修酒店群。


    甚至門口還站著兩排服務員,熱情洋溢,麵帶笑容地對每一位來往顧客說著——


    “你好,歡迎光臨。”


    “再見,感謝您的光臨。”


    眼前的一切,和大腦深處的那段記憶,被不動聲色地顛覆了。


    他一時不知是該覺得驚悚,還是在懷疑自己的記憶力。


    薑懷序將這份震驚壓在心裏,一邊往裏走,一邊不動聲色地詢問。


    “最近酒店的盈利如何?”


    郭耀向來細心,對答如流。


    “酒店的經營一直非常好,您最初投入的那筆成本,還有上個月翻新修繕的成本,早就被盈利所覆蓋。”


    “如今這家酒店的淨利潤,已經遠遠超過您手下的其他酒店。”


    薑懷序聽著他匯報的盈利數據,暗自心驚。


    這已經不是收入覆蓋成本的問題了,如今盈利的金額,比起當初投入的成本,早就已經不知翻了多少倍。


    這座酒店的經營狀況,好到讓人意想不到。


    隻怕在整個行業裏,都是遙遙領先。


    薑懷序一腳邁入大廳。


    璀璨的燈光頓時兜頭照下來,有些晃眼。


    周圍多是一些西裝革履,斯文嚴肅的人。


    見他抵達,其中一人連忙跑過來,客氣地和他握手打招唿。


    “薑總,您總算是來了,我們領導特意安排我來和您先行對接。”


    一旁的郭耀立刻十分有眼色地俯身過來,在他耳邊提醒,這是哪位政府部門領導的副手。


    一聽對方職位,薑懷序都不由得暗暗心驚。


    這可是他從前根本接觸不到的領導。


    這樣職位的人,不光今晚要來華夏飯店和他商討事宜,竟然還派自己的助手過來,和他本人先行對接?


    其重視程度,可見一斑。


    薑懷序和對方簡單說了幾句,連忙將郭耀拉到一邊,詢問這場會議的詳細情況。


    不問不知道,一問之下,薑懷序嚇了一跳。


    不光是剛剛對接的這位領導,這場會議接待的,竟然還有不少比他職級更高的參會領導。


    甚至這場會議連續兩天,第一天還隻是內部會議,第二天的會議,竟還涉及外交事宜。


    薑懷序意想不到,郭耀卻習以為常,像是這樣的會議,在華夏飯店已經司空見慣。


    華夏飯店,似乎已經變成了京城官方大型活動舉辦、外交會議召開的重要地點。


    薑懷序聽完這些,不由得按了按隱隱脹痛的太陽穴。


    腦海裏,似乎有新舊兩段記憶在打架。


    接下來的時間,他像是被推著一樣,略帶無措,卻又出於經驗和本能,高效率地完成了下麵的工作。


    等他終於閑下來的時候,習慣性地剛摸出手機,就看見了薑晚吟的未接來電。


    家人,總是能讓他覺得輕鬆安心地存在。


    就是看見薑晚吟的名字,薑懷序就下意識覺得輕鬆了不少。


    他想給薑晚吟迴個電話,但也不知怎的,一個恍惚,鬼使神差就戳進了信箱,點開了他和薑晚吟的來往短信。


    在按下“讀取短信”按鍵的一瞬間,過電一般,無數段記憶如潮水一般,瞬間湧入腦海。


    這其中,有薑嬋音說起他手中這“發光的小盒子”時,滿臉興奮又好奇的模樣。


    有他們那天夜晚,圍坐在一起,偷偷討論薑晚吟的真實來曆時的情景。


    有他們一家一開始嚐試做生意時,推著辣醬和鹵味出門時那個早上的情形。


    還有他們第一天擺攤結束,賺了第一桶金時,每個人臉上幸福激動的笑容。


    還有他們第一次去和夥食團談生意時的緊張,談成之後的興奮、期待。


    甚至還有薑晚吟第一次和自己見麵時,甜甜叫自己“二叔”的模樣。


    還有他們一起討論那兩幅畫作,一起為畫作的丟失傷心,約定好一起去看臨摹品時說過的話……


    這些畫麵隨著記憶的潮水進入腦海,畫麵主角的五官也慢慢從模糊變得清晰。


    仿佛長久覆蓋在這些記憶上麵的塵土,忽地被人吹散。


    將那些原本隻有薑家人出現的記憶畫麵,猛然一變,全部都加入了薑晚吟的身影。


    隨著迴憶的不斷湧現,有關這些記憶的細節也越來越清晰。


    薑晚吟說過的話,做過的事,她的笑容。


    她的每一次開心與哭泣,都變得無比鮮活,仿佛就發生在昨日。


    這些有關薑晚吟的記憶,仿佛一桶桶彩色的油漆。


    將他原本記憶中,那些有關七十年代枯燥乏味,一成不變,黑白默片一般的勞作生活,粉刷一新。


    變成了鮮活的,明媚的,充滿希望的彩色影片。


    薑晚吟就是那個手提彩色油漆的人。


    她的到來,改變了一切。


    他們不再是隻知道賣力幹活,早出晚歸的農民。


    他們薑家,從薑晚吟出現以後,走上了一條嶄新的,充滿希望的路。


    這些記憶來得太猛烈、太突然,迅速占據大腦,將他的記憶更新。


    說是更新,仔細感受,卻又有些不像是外來記憶。


    更像是被封鎖在記憶深處太久,猛然記起一般。


    薑懷序感受到了比昨天更加強烈的眩暈感,猛然一下頭重腳輕。


    他一個趔趄,險些站不穩,當場摔下去。


    郭耀連忙伸手扶他,觸及他手心,卻是濕滑一片。


    郭耀嚇了一跳,再看薑懷序額頭,幾乎被冷汗覆蓋。


    他頓時緊張不已。


    “薑總,您這是又低血糖了嗎?”


    薑懷序根本沒有立即迴應,渾身軟綿綿的,想站都站不穩。


    郭耀連忙大聲喊人來一起扶住他,同時立刻吩咐。


    “快,拿點巧克力過來,再去把酒店的常駐醫生也叫過來!”


    等他喊完了話,薑懷序的記憶已然更新得差不多,人也好多了。


    他被扶迴了辦公室,粗喘幾口氣,擺擺手,坐在老板椅上,接過郭耀遞過來的茶水。


    喝了一口,人頓時清醒多了。


    薑懷序定了定神,向後靠在椅背上,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


    可剛閉上眼,他腦海裏就不由自主地浮現不久之前,薑晚吟剛剛找上他,和他認親時的模樣。


    當時他看見薑晚吟的第一眼,就覺得這姑娘眼神清澈通透又明亮。


    仿佛能洞察一切一般,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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