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令人感覺壓抑無力的天幕,無星無月,被一片黑暗籠罩,河水漫漫,水流衝撞。


    徹骨寒意將他湮沒,他半躺在一塊礁石之上,雙腿被水淹沒,隨時會被河水拖下去。


    這條河蜿蜒向上,遠處黑黢黢的看不真切,近處河中卻有千盞萬盞水燈,那些鬼魂爭相往岸上爬。


    一隻鬼手抓住了李遂的腳腕,將他往這河裏拽,一腳將鬼手踹了下去,拚了命的抓住礁石。


    手指磨出了血,在礁石上留下血痕,朝著自己的臉狠狠揪了一把,疼!疼!疼!


    “小心些,掉進這河,怕是再也爬不上來咯。”音色有些低沉暗啞,似暗魅低語,寂寥淒涼。


    抬眼看,遠處微光一盞燈,燈下飄著一扁舟,一人撐杆,水蒙蒙,人淡淡,青箬笠,綠蓑衣,襯得看不清這人身形。


    他輕抬起竹竿,直接拍在了那些鬼魂身上,驚起一片慘叫,河中鬼,像是很怕他,紛紛遠離。


    待這船靠近,借著一盞燈,李遂才算看清了此人模樣。


    全身被遮蓋嚴實,蓑笠低扣在頭上,口巾遮住了嘴,露出鼻子唿吸,隻看得這一雙眼睛,勾魂攝魄。


    這人還真是奇怪,生怕被人看去了麵容 ,遮得這麽嚴實做什麽?


    語氣樂嗬嗬問道:“要去哪?我載你一程。”


    轉頭看向撐蒿人,“我不知道,你可知這是什麽地方?這扁舟又是去往哪?”


    “河為無間河,舟行忘川去,浮生三千夢,此夢為前身……”


    不禁心裏又驚又懼,他難道死透了,魂歸幽冥了,“敢問我這是死了嗎?”


    撐篙人卻並不答話,指了指遠處的水燈。


    李遂朝著他所指的地方看去,水燈中火光明滅不定,遠看去似碎星離夢,搖曳踩明。


    “無間河又稱無冥河,河中鬼,執念深,怨氣重,無法轉世,隻得日複一日在這河中掙紮。那些水燈,是他們的魂中火,若是滅了,就消失了。”


    “消失?”


    “天上雨地上塵,徹底從這世間消失。”


    雖不明白他的話是何意,但剛才瞧這人用竹竿拍打,鬼魂四散而逃,這河裏的鬼都怕他,看他對自己好像沒有敵意,不如跟著他走。


    一腳踏上了小船,一時不穩,搖晃得厲害。


    那人一把扶住李遂,手中勁道不小,“小心些,往前頭去,朝中間些站,你這吃水得厲害。”


    聲音雖低沉暗啞,可扶住他的那隻手,卻骨節分明,修長勻稱,這人年歲應當不大。


    他和李遂對視一眼,卻又匆忙撇開,“等你很久了,恰好帶了一壇好酒,不如對飲一番?”


    對著這滿河的鬼魂,交杯換盞,這人倒是頗有一點雅趣?


    扁舟順流而下,茫茫霧氣籠罩其中,一扁舟,兩孤人,無數鬼,無風也無月,寂寥至極。


    望著這些水燈隨著河中水浪流動,一時竟入了迷,幾盞水燈朝著這竹筏飄來,一層浪花打來,熄滅了其中兩盞。


    李遂拾起那兩盞被熄滅的水燈,又拿起另一盞,將這熄滅的水燈重新點燃,小心放入河中。


    那人見他這般舉動,語氣有些斥責,“這水燈所載魂中火,熄了便熄了,命該如此。這萬千盞水燈,若是全熄了,你怎顧得過來?”


    “顧不得這萬千盞,那便顧得了幾個算幾個。”


    撐篙人一臉愁容,長籲短歎,“悲天憫人有時候也是一種罪過。”


    河水輾轉,扁舟輕飄飄向前流動,前方出現一棧台,橫在河水一邊,此處是一淺灘,鬼都要少上許多。


    “前方有一棧台,我將這舟劃過去,咱們休息一會兒。”


    “不著急送我去投胎?”


    撐蒿人哈哈大笑,“不急,你的時辰還不到呢。”


    那人將小船係在木樁上,又將身上的蓑衣鬥笠脫了下來,裏頭是一身淡青色粗布衣,又摘了口巾,這時才算露出了一張臉來。


    頭發束起紮了個髻子,輪廓清冷,眉目舒展,唇邊蓄著青須,這恣意不羈的模樣,倒是有些眼熟,總覺得在哪見過。


    兩人上了棧台,找了個空曠處坐下,他將酒拿了出來,“我這酒可稀罕,這不就被你趕上了。”


    推辭不得隻得接過來,淺抿了一小口。芳香清冽,綿柔順滑,入口迴甘,確實是好酒,比那天鼎樓的梨花釀都還要好上許多。


    一飲而盡,忍不住誇讚道:“這可真是好,濃香甘冽!”


    那人與他推杯換盞,“那可不,這酒,取三月桃花,四月梨花,五月杏花起窖,配上這無間河的水,小火蒸,大火釀,摘花取酒。最後再埋上十八年,才成了這一壇!”


    “你說這酒是用無間河的水釀的?”一杯下肚,竟有些犯暈,趴在棧台邊想吐出來。


    李遂的臉剛湊到邊上,一隻鬼臉從水下湊上來,嚇他一跳。


    那人拽著他的衣袍,免得李遂掉下河去,“我這一壺酒,名為長生酒,喝一口,鬼都得起死迴生,喝一壺嘛。”


    “喝一壺怎樣?”李遂已經開始飄飄然了,似在風裏遊,雲中浮,又攏了攏身上衣袍,才覺得溫暖。


    “醉生夢死一場,方生方死,方死方休。”


    李遂拱手握拳,“還未問兄台姓名。”


    “鄙人姓杜,單名一個仁字。”


    “可真是個好名字,跟那個鬼帝同名呢。”李遂與他碰了杯盞,頓覺不對,“杜仁?!”


    “哎,可真是好久沒聽著人直唿我大名了,親切!”杜仁喝了一盞酒,笑眯眯盯著李遂。


    李遂酒頓時醒了一半,撲通跪下,“鬼帝大人,我不是故意的,您大人不記小人過!”


    杜仁嚇得也朝他跪了下來,“折壽!快起來,我受不得你這一跪。”


    李遂朝著杜仁磕了個頭,“鬼帝大人,我名字是不是在你那本冊子上?”


    “叫我小杜就好,沒有的事,誰敢在冊子上寫你名字,不是活膩了。”


    “沒我名字?!憑什麽?啊?為什麽?小杜啊,你可知地府沒寫我名兒,我就跟那黑戶似的,沒地去。”


    杜仁哈哈大笑,拍了拍李遂肩膀,“時辰到了,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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