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陸清江和姚慎第一天守大門,還是昨天去的那個大殿,叫明堂。


    兩人天還沒亮就要出發,被那老頭一人塞了一袋包子,打著哈欠出門。


    “滾吧,今天南夷使者覲見,你們兩個不要拖後腿,不然打斷你們的腿。”


    兩人直接被塞進馬車,馬車裏端坐著謝風雨。


    謝風雨正在往自己臉上塗脂粉,試圖掩蓋被皇帝打出來的黑眼圈。


    “謝大人分我點唄,我臉上也有傷。”陸清江把臉湊過去。


    到底是年輕,傷勢恢複得快,陸清江臉上的熊貓眼已經幾乎看不見,隻剩下腮邊一片烏青,淤血還沒完全散開。


    謝風雨疑心謝行雲揍這小子的時候留手了,氣得直接把瓶子摔到他身上。


    姚慎悶頭吃包子,完全不明白發生了什麽。


    “昨天謝九說我們兩個下朝就能走,咱們去接姚杏她們唄。那個南山寺的夥食還行,但也不能天天吃,大過年的,不吃肉怎麽行。”


    姚慎記掛著城外的家眷。


    陸清江心裏沒底,轉念一想,這一群都是皇權貴胄,真要對他娘他妹妹下手,別說是在南山寺,就算是在天涯海角他也攔不住。


    心一橫,陸清江掀開車簾,見那老頭還沒迴去,連忙扯著嗓子喊:“大爺,幫我和小蠻說一聲,讓她去南山寺接我娘!”


    “知道了,滾吧。”


    太上皇倒是好說話。


    謝風雨一巴掌拍在陸清江後腦勺。


    “喊誰大爺呢?沒大沒小!”


    “那喊什麽?”


    “喊……喊……你小子是不是腦子有毛病,你看不出來啊!那是太上皇!沒大沒小,就你也敢指派太上皇!”


    陸清江睜大眼,不久前被皇帝揍過一頓的他,對這個消息完全不感到意外。


    無所謂了,他什麽世麵沒見過啊。


    陸清江莫名有點驕傲,他這個年紀,已經見過太多波折,經曆過許多人這輩子都遇不見的事。說不清究竟在驕傲什麽玩意兒,反正就是莫名自豪。


    “謝大人這話說的,您是陛下三叔,太上皇不就是你堂哥?都是一家人,你怎麽就那麽慫呢?謝大人啊,咱們堂堂正正,就要挺直腰杆,您這樣畏畏縮縮怎麽?”


    謝風雨氣得一口氣差點沒上來,強忍著給這小子一個耳刮子的衝動。


    陸清江見勢不妙,往姚慎那邊湊了湊,扭頭驚道:“姚慎你怎麽了?包子有毒?你嘴角怎麽有血?”


    “咬,咬到舌頭了。”


    姚慎雙目含淚,目光敬畏看著這個兄弟,心中的敬仰之情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清哥兒,不愧是你!我以為,你帶我活捉臨國女帝,已經是你的極限了。”


    太上皇啊,那是太上皇啊。


    清哥兒讓太上皇傳信兒。


    心咋就那麽大呢?


    看著自己手裏的包子,姚慎恨不得供起來。


    妹啊,哥出息了,太上皇給我包子吃。


    這能當傳家寶啊。


    ……


    杜微瀾派人去接陸母歸家,安排人收拾宅院。


    那老頭非要親自去接人,也不知存著什麽心思。她怕出岔子,隻能放下手裏的事一起去。


    秦鈺一覺睡醒,發現宅子空了,隻有幾個忙碌的侍從。問了管家,才知上朝的上朝,出門的出門,都不在家。


    “沒人管我?怎麽沒人管我?”


    秦鈺覺得自己沒睡醒,起猛了。


    管家搖頭道:“公子這話說的,來者是客,公子自便。”


    管家納悶,這人看著挺聰明,怎麽腦子笨笨的?


    秦鈺站在晉侯府邸門口,在正門處的門檻上左右橫跳。


    “我進來了,我出去了,我又進來了,我又出去了。真的沒人管我嗎?”


    朱砂啃著包子要出門,見他這副模樣,倒吸一口涼氣,往迴跑,一邊跑一邊喊:“大夫,大夫!我家大少爺瘋了!”


    兩個大夫立刻衝過來,仔細查看病情,掏出一顆山楂大麥丸塞進秦鈺嘴裏。


    “行了,出去散心吧。中午記得迴來吃藥,早上他還沒吃吧?外頭有家湯麵做得不錯,讓他少吃肉,不好克化。”


    朱砂和秦鈺被推出去,兩臉茫然。


    “這不對啊。”


    朱砂拉著秦鈺衣袖去找那家湯麵館子,點了兩碗熱湯麵,扭頭就見秦鈺不知從何處拿了隻雞腿。


    “大夫說你不能吃!”


    “不讓吃就不吃?那我豈不是很沒麵子?快去給錢。”


    秦鈺翻白眼,他啃個雞腿怎麽了?


    喝了一口熱湯麵,他覺得滋味寡淡,喊人加肉。倒也不是真想吃,單純是瘋狗出籠,有點克製不住腦子。


    “加羊肉,多辣子!”


    朱砂迴來,就見秦鈺的雞腿已經吃完了,碗裏多加了二兩肉,正吃得熱火朝天。


    “你這是想把自己撐死?”


    朱砂真想撬開秦鈺腦殼看看,裏頭是不是能養金魚。


    ……


    秦鈺這邊雞飛狗跳,陸清江和姚慎站在明堂外,挺起胸膛,瞪大眼睛,充當擺設。


    這是他們第一天當值,隊長說他們站直就行,不能笑,要嚴肅,要威武,要有殺氣。使者覲見,他們要兇一點,這樣才能展示大國氣度。


    “餓了,沒吃飽。”姚慎嘀咕,他舍不得吃太上皇給的包子。


    “安靜,人來了。”


    陸清江看著大步走來的群臣,有種微妙感覺。前兩日他還站在他們背後望著巍峨宮殿,今天他站在上頭瞧。


    這感覺有點不一樣。一個仰望,一個俯瞰。


    他突然有點理解秦家為什麽那麽囂張,謝行雲為什麽如此肆意。


    這就是權利感覺啊。


    生殺予奪,人命草芥。


    他不過是站在這裏,立於這個王朝最高集權的地方,僅僅是立在殿外,就感覺到權利的誘惑。


    這大抵就是秦家囂張的緣由?的


    他心裏不是滋味,前些時日在秦家的陰影下掙紮,試圖謀一條生路。今日在立在這裏,看著忠義侯秦正浩拾階而上。


    仰望變成俯瞰,從低入塵埃,到立於絕頂,這種轉變很微妙。


    陸清江心中生出前所未有的憤怒。


    仿佛迴到了小時候,那個蠢得能把自己餓死的老邁教書匠,口口聲聲,一字一頓賣弄學說。


    說著民貴君輕的話,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語出孟子)


    就著釀成醋的酒,立在高台念一些長篇大論。


    ……不為重寶輕號令,不為親戚後社稷,不為愛民枉法律,不為爵祿分威權。(語出管子)


    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言語,歎那些吃不飽卻非要憂慮的哀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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