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這秦時月與周白蘇走啊走,往前走了約有一個多小時,前麵卻沒有路了,隻有幾百米深不見底的懸崖。


    看來又走偏了。因為來時並沒見到這麽高的懸崖,所以現在即使能夠通過懸崖降落下去,也沒用啊,前方也不是他們要去的方向。


    兩人商量了一下,覺得冒著危險降落懸崖沒有意義,唯一的辦法是往迴走,到一定的地方再修正方向。


    兩人剛想動身迴轉,就聽到了幾聲尖利的狗吠。


    “哪來的狗叫?”秦時月一時高興起來。


    “喏,前麵,師弟,你看那是什麽?”


    秦時月衝著白蘇手指的方向看去,見兩人來路方向的草叢裏站著一隻似狗非狗的動物。


    說它是狗,因為眉眼耳朵臉形都像;說它不是狗,是因為毛明顯長了些,尾巴也特別粗大,而且身形偏胖,有點像小浣熊的身材。但它顯然又不是小浣熊,因為臉上不花,尾巴也不像小浣熊那樣有著一節節的花環。


    “這是什麽動物啊?”時月迷糊了,“好在它似乎並無攻擊我們的意思。”


    “能攻擊什麽啊,它體量這麽小,還不如農村裏的普通黃狗大。真打起來,它哪裏受得住你的一拳一腳?”白蘇甜蜜地看了秦時月一眼。


    突然間,她的眼睛一下睜大了,驚喜地說:“三隻腳,師弟,你看,它隻有三隻腳!”


    時月定晴細看,果然,那小家夥隻有三隻半腳,右前足腳掌沒了。但別看它隻有三隻腳,立在那裏卻穩如磐石,神態也依然很威武。


    “狂!”小家夥又衝他們叫了一聲。那叫聲有點像狗,但聲音要單薄許多,遠沒有狗那種渾厚的胸腔共鳴之聲。


    “哈呀,我知道它是誰了,時月!”白蘇一下攥緊了秦時月的胳膊。


    話說出口,她才知道自己無意中破天荒第一次直唿了師弟的名字。


    她有些驚奇於自己稱唿的改變,也許是感情上近了一步的原因吧。但轉念一想,她不就大了他一歲麽,哪裏非得稱人家師弟不可?


    叫“師弟”,顯得生分啊是不是?再說,她內心還真的從來沒有把秦時月當作過自己的師弟,而是覺得他各方麵都要比自己成熟,是自己的兄長呢。


    “那它是誰啊?它又不是人,哈哈。你這麽咋咋唿唿的,不知道的人要被你嚇一跳的。”秦時月握住她的手,讓她鎮定下來。


    白蘇輕聲在他耳邊說:“是貉,一隻貉,一丘之貉的貉,你聽說過吧?”


    時月也輕聲說:“‘一丘之貉’這個成語當然聽說過,我現在與某人就是‘一丘之貉’嘛,但貉這種動物倒真是沒見過。以前去過幾次動物園,對它也沒有什麽印象。怎麽啦,你認識它?”


    “是的,我救過它的呢,大概一年多前吧。”


    “是嗎?山上貉多著呢,你怎麽就認定它是你救過的那隻呢?”


    “能認定。因為它隻有三隻腳,它就是‘三腳’。”


    白蘇告訴秦時月,有天早晨起來,藥莊的狗叫得兇,她過去一看,見門口趴著一隻似狗似獾的動物,耳朵兩邊的毛特別長,但模樣甚是溫馴可愛,隻是一隻腳斷了。估計很可能是被山上獵人放的夾子夾斷的。


    她輕輕靠近,它衝著她叫。她溫柔地跟它打招唿,還衝它微笑著,用輕柔的語言安慰它,再慢慢地靠近,俯身,蹲下,輕輕摸了摸它的腦袋,它就不響了。此後,她把它抱迴家,讓爺爺看了。


    爺爺說這是貉,一丘之貉的那個貉,斷足的傷口正化著膿呢。折斷的骨頭已經壞死,無法續上,必須截肢。要不細菌大麵積感染後,它會死的。


    在爺爺為它打上麻藥,截完肢以後,她用藥水幫它洗了傷口,又用草藥進行了包紮,養了半個月,等它傷愈,再放迴山上去的。


    講完這一些,白蘇說:“在它養傷期間,我為它取了名,叫‘三腳’,不知道現在它還認不認識我,”說完慢慢走向前,跟它打招唿,說:“三腳,三腳,原來是你啊,好久不見,你怎麽知道我會在這裏呢?”


    “汪!”那貉衝她叫了一聲,不過叫聲不兇,彎著腦袋看她,兩隻圓溜溜的眼睛烏黑烏黑的,似乎充滿了深情。


    白蘇停住步,衝它笑笑,輕輕地說“別叫別叫,三腳,你認出我了對嗎?想起在我們家的經曆了,是嗎?三腳啊,這些年來,你過得好嗎?你的家人都好嗎?”


    “三腳”溫順地接受著白蘇的撫摸。過了一會,它突然掙脫她的手,走了。走出十多米遠後,又停下來,轉過身看著她,衝她“汪”了一下,不走了。


    秦時月腦子裏突然靈光一現,對著白蘇說:“跟上,白蘇,我們跟上它。”


    果然,他們一跟上去,“三腳”又顧自往前去了。


    走了幾百米,那貉一下子拐進了草叢。時月與白蘇小心地接近草叢,卻沒有進入。


    “三腳”重新迴來,衝他們“汪”了一聲,轉身又走。於是,他們輕輕地向它靠近,它又掉轉頭在前麵領路。


    再走了一陣,時月開心地說:“白蘇,前方就是我們來時的路,那一左一右兩棵粗大的樸樹,來時我注意過的。”


    白蘇一下子醒悟過來,說:“哈,這小家夥,難道它是來幫我們帶路的?”


    “是啊,肯定是的,要不它怎會無緣無故出現?動物有靈性啊,它是知道我們的大小姐有難,前來報恩了唄!”時月笑著說。


    白蘇這時那個開心啊,滿臉喜悅地靠近那貉,嘴裏說:“三腳,三腳,你怎麽會知道我們迷路的?你好聰明,好神通廣大哦。謝謝你啊,三腳!”說完張開雙手去觸摸那貉。


    那貉沒有動,很享受地接受著她的觸摸。


    白蘇忽然有些動情地說:“三腳,你靠著三隻腳謀生,多難啊,跟我們迴去好嗎?姐姐養你!”


    “三腳”喉嚨裏嗚咽有聲,似乎在迴應著什麽。


    秦時月也蹲下來,溫柔地對白蘇說:“人獸殊途,我們還是任其自然吧。這樣好不好,你先放開它,我們在前麵走,如果它跟著我們走,我們就收留它;如果它不走,那就說明不想跟我們迴去,那就任它山高水遠地去吧。人生,總是要分別的,哪怕是家人至親,哪怕是你我之間。貉生也是一樣,免不了要分別。這也是佛學裏講的,是有情眾生的‘八苦’之一啊。”


    “哪八苦?”


    “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會、愛別離、五陰盛。”


    白蘇轉過身,一下撲在秦時月肩頭,哽咽地說:“不,不,秦時月,我不要你分別,我要永遠和你在一起!生生死死在一起!”


    時月抱住她,說:“好的,好的,我答應你,什麽都不能把我們分開。咱們走吧。”


    兩人起身,向貉致謝,並打著手勢邀請它一起迴家。


    那貉立在原地,兩隻眼靈動地看著他們。後來,它往前走了幾步,又停住了,右前的斷腿穩穩地舉著,其餘的三條腿更是穩穩地支撐著身體,顯得特別粗壯。


    “三腳,跟我們走吧,三腳……”白蘇一步三迴頭地喚著,幾乎快哭了。


    時月說:“它有它的天地,有它的親友同伴,有它的愛人、子女……白蘇,我們不要強迫它,也不要悲傷,任其自然,就是最好的安排。”


    “三腳”立著不動,一對烏黑的眼睛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們離開,隻是始終都沒有跟上來。隨著距離的拉遠,它漸漸地模糊在視野中。白蘇轉身撲在時月胸前,嗚嗚痛哭……


    日色冷去,晚風起來,氣溫一下就降了多度。這幾天的氣溫本來就低,約莫在零下五六度左右,加上太陽偏西,風驟然就涼了。


    時月忽然聽到有人在召喚一般,細聽又沒有。過一會,又聽到了唿喚。這次聽清楚了,是師父的聲音,喚了他好幾聲。


    他四處張望,可除了風吹草動野草作響,又哪來的人影?再說,師父受了重傷,也不可能跑到這麽遠的野山上來啊。


    他想,也許是自己累了,出現了幻聽;也許是潛意識中在掛念師父了,產生了幻覺。那趕緊迴去吧,免得互相牽掛。於是扯了紫蘇的手,加快了腳步,一邊走一邊對她說:“我們出來的時間有點長了,得抓緊時間迴去,師父、師妹一定在記掛我們了。”


    白蘇也說:“師弟,我也覺得不安呢,師父和妹妹肯定在擔心我們的,那我們走快點吧。”


    正當兩人緊趕慢趕之際,前麵草叢忽然“唰啦”一響,躥出一條黃狗來。


    時月初時還以為是“三腳”追上來了,仔細一看,這次卻是一條貨真價實的土狗,打著箭腳甩著尾巴向他們“汪汪汪”地狂吠。


    有狗就有人嘛,秦時月衝著草叢高聲喊了一聲:“哪裏的弟兄,快出來吧,山上遇見,都是有緣的朋友。”


    “拜托,別傷了我狗。”話音剛落,一個戴著尖頂笠帽的男人“唿啦”一下從草叢裏鑽出來。


    他提著一把土槍,下頷蓄著短須,見到秦時月他們,迅速喝止黃狗:“阿威,迴去!迴去!”


    黃狗聽了,馬上收斂了敵意,轉身走迴男人腳邊,一根尾巴豎得像根旗杆一樣,起勁地搖著。


    秦時月看著男人的一身對襟便服,還有他頭上戴著的笠帽,心想,這雲龍江兩岸的農民戴的鬥笠,一般都是圓頂的。這尖頂鬥笠,通常出現在江西、福建一帶,難道這個人是江西過來的?


    他好奇地上前招唿,說:“朋友,從哪來?”可他話剛出口,人就怔住了,因為覺得眼前的人太麵熟,一時卻又想不起在哪見過。


    “啊呀,原來是秦團長……賢弟!”對方倒比秦時月先反應過來,把槍挎上肩膀,快步搶上來握住了他的雙手。


    秦時月這時也終於認出對方,狠狠地捏了一下對方的手臂,說:“哇,原來是二哥您啊,怎麽蓄起胡子來啦!怎麽樣,您整天在草葉露珠上飛來飛去的,今天怎麽飛到這裏來了?是追野獸麽?”


    “是的,先是想打幾隻雉雞的,後來遇到野豬群,結果一路追蹤到了這裏……我的好賢弟,別來都好吧!”男人緊緊握住秦時月手,不停地搖晃著。


    來人正是“露不沾”俞水容,秦時月的結拜二哥。


    秦時月向他介紹了白蘇,然後問了弟妹夏菱的情況,方知義兄家裏一切都好。


    三人就在草叢裏席地而坐聊天。


    俞水容拿出隨身攜帶的牛肉幹,三人吃著聊著,別提有多開心了。這天氣雖在降溫,但三人在草叢裏坐著避風,加上心情舒暢,又吃著上好的牛肉幹,心裏暖暖的。


    俞水容聽秦時月講了眼下的情況,說剛才秦時月他們迷路的地方叫“鬼迷峪”,由於四麵地形相似,路人很容易迷失。


    過鬼迷峪往前三公裏,就是峽穀最窄的地方,下到穀地,攀上西麵的山,那全是人跡罕至的原始森林。鑽進林子,那就真的會神鬼迷路了。往西北翻上嶺,那頭就是天子岡,他現在安家的地方。


    秦時月這才想起來,按照方位,天子岡確實就在那一片山林。再往下就是棠梓上了。


    時月向白蘇介紹,當時自己正是從窄流往樟塢,再往夏氏塘找到夏菱,再找到棠梓上的俞水容,再與他比武結拜的事,一時感慨光陰之迅。


    俞水容也好奇地問秦時月,這裏離秦夢那麽遠,又是山高坑深的,怎麽會在這裏?莫非是在執行什麽任務?


    時月將幾天前的遭遇講了,水容聽了唏噓不已,說:“想不到屏峰園那麽幽靜的地方,賢弟還會受到驚擾。今天遇上我,您就一百個放心,正可以為您解此燃眉之急。周先生是您的師父,也就是我的師父,暫時就由我接到天子岡去住一段時間吧。我一定會照顧好!”


    “既然俞大哥有這樣的心意,那我也不客氣了。快,咱們出來都一整天了,您這就隨我去接師父和紫蘇師妹。”


    三人快步踏上歸途。那黃狗更是箭一般地射向前方去了。


    對於人貉之情,舊檀有《臘八詠遇》一詩為記:


    江湖盛讚英雄氣,


    驛路偏多兒女情。


    衰草無邊尋幽處,


    歸途貉犬吠聲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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