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的文軒整天無所事事,辭職後,李少華不許她再出去工作。他在文軒的帳戶裏存入一筆錢,定斯將商場的購物券和家用寄給她。李少華大概是覺得這樣一種方式比直接交給她少一些刺激,但這樣做對文軒來說根本沒有什麽區別。她每一天都生活在屈辱當中。當少華離開她的身體時,她第一個動作就是到衛生間洗澡,她覺得自己的身體是如此汙濁,因為她的愛情是偷來的,從一個小女孩的手裏偷來的——汪子瑩隻有十八歲。  李少華不能來的日子,文軒就常常一個人坐在客廳的沙發裏,呆呆地盯著電視屏幕。尤其是下午,她不知道該如何打發時間。從前她常到樓下的市場去買菜,她喜歡看攤子上紅紅綠綠的新鮮蔬菜和水果。她在這裏住了二十八年,幾乎認識所有的老住戶和攤販。自從父母去世之後,她更喜歡看到他們,聽他們和她談生活瑣事,談菜價,談天氣,仿佛這樣是重溫過去的幸福生活。可是現在,她害怕看到他們。他們每一個人都若有所思地看著她,每一個人都饒有深意地盤問著她。

    文軒將父母的照片統統收了起來,她害怕夜深人靜時,他們會看到她的臉。看到他們無比珍愛、無比信任的女兒做出這樣見不得人的事情來——他們的乖巧、懂事、正直、善良、清清白白的女兒做了有錢人包養的情婦。

    李少華已經注意到文軒這些日子精神恍惚不定,常常一個人發呆。文軒良好的家庭教育和善良的本質使她給自己巨大的心理壓力,她陷入深深的自責當中,又承受著害怕失去他的恐慌。少華每天都在矛盾的邊緣遊走,一方麵他有時會想到要放手,但是他無法排遣沒有她的日子裏,趕也趕不走的焦躁。隻有在她的身邊,看到她清麗的麵容,唿吸著她身體的馨香,他才能真正平靜下來。可是,看著她日漸憔悴,他又不忍。少華清楚,公司的複蘇隻是暫時的,他還需要一段時間才能真正擺脫困境,現在他還離不開海洋的幫助。不知道是聽到了什麽風聲,汪子瑩開始催著他做結婚的準備,而此時他結婚的消息對文軒的打擊會有多麽大,他又再明白不過。他知道這些時候自己應該收斂,不能再那麽頻繁地出入文軒的家。可是,想到他不能來時文軒會傷心、失望,他又會心疼。他現在是她唯一的安慰。

    文軒感覺到少華有很重的心事,他已和前一段時間完全不同。以前,他總是不停的需索,借此忘掉不愉快的事情。而現在,他麵對她時常常若有所思。有時她在他的眼睛裏看到的是柔情似水,有時她又看到矛盾遊移。她敏銳地感覺到少華的心境——他恐怕真的要放棄她了。

    自從辭職以來,她很少出門。在家裏的時間太久,偶爾上街,她常會感到茫然失措。走在馬路上,她會忘了躲避行人和車輛,而這在過去幾乎是她的本能。在商場裏選購東西,她曾經忘記錢包放在哪裏。收銀員將購物小票遞在她的手上,她才手忙腳亂地翻找起來。每當這個時候,她就感到非常難堪和難過。她知道和社會脫節,對自己一點好處都沒有。可是站在人潮湧動的街頭,她害怕看那一張張的麵孔,每一個人都有一個世界,隻有她毫無方向,不知道自己的明天會怎樣。不知道什麽時候,一覺醒來,李少華會和她的父母一樣,再也不會出現在她的麵前,她將永遠地失去他們。

    黃昏時分,文軒在廚房裏忙碌。她聽到鑰匙轉動的聲音,有些奇怪,他怎麽在這個時間迴家,這本是他最忙的時候。迴過頭來,看到少華站在她的身後,手裏拿著她的外套。

    “你這是怎麽啦?”

    “我想出去吃飯。”他將外套披在她的肩上。

    “我都快做好了……等一下好嗎?我換件衣服。”她遲疑了一下,他的神情有些怪異,攬住她細細的腰,不由分說,向門外走去。

    他載著她行駛在公路上,這是出城的路。文軒一直都沒有說話,他的右手也一直握住她的左手。車子在一片高層住宅區停下來,這裏的環境優美,人煙稀少,是典型的富人區,少華拉著她走進一套住宅裏。他關上房門,將門卡裝進她的口袋。剛才上樓時,他將文軒介紹給門衛,隻是簡單地說:“這就是陳小姐”。文軒有些吃驚,不懂他的意思。

    少華鬆開領帶,表情輕鬆起來。看見文軒怔怔地望著他,不由得笑了。

    “來,參觀一下。”他拉著文軒的手,帶著她一個房間一個房間的巡視,像個售樓先生一般熱心地介紹著家具的用途。她呆呆地跟隨他走進廚房,他將她按在一張椅子上。

    “我訂好餐了,馬上就會到。餓不餓?”

    “這是你家嗎?”她問,有些忐忑不安。世界上沒有她這麽笨的情婦,她從來沒有打聽過他的財產情況。

    少華笑了,沒有迴答。他捉住她的肩膀,雙手慢慢下滑,然後蹲在她的麵前,又重新握住她的手。她的個子嬌小,他蹲下來才能與她平視。

    “這是你的家。”他將她的手捧起,含住她右手的中指,吸吮著,像個嬰兒。文軒的手指很敏感。

    “可是,我不要……”她全身都在微微顫栗。

    “噓……”少華把她的手搭在自己的肩上,環住她的腰,微一用力,將她帶下椅子,她跌入他的懷中。廚房的地板幹淨得沒有一粒塵土,文軒把背靠在椅子上,能看見他們的影子在對麵的金屬台麵上幌動。

    清晨,文軒在小鳥的叫聲中醒來。這是活的小鳥,她的窗外是一片草地。在文軒出生的家裏,她隻能在人造的鳥叫聲中醒來。隻有在公園裏,她才能看到大片的綠色。李少華剛剛離去,她已經不記得他有多久沒在她的身邊過夜了。文軒懶懶地下了床,透過寬大的落地窗,望著灰蒙蒙的天,好一會,她迴過身來環顧著這間豪華的臥室。一切都是那麽陌生,她像站在旅館的房間裏。她打開臥室的衣櫥,裏麵滿滿地掛著各式各樣的衣服,都是她喜歡的清淡的顏色。李少華很細心,他甚至準備好了內衣和家居服。文軒砰地一聲關上櫥門,她不想看到這些東西,它們隻能讓她更刺心。

    昨晚李少華隻對她提了一個要求,他不許文軒單獨出門,盡管他說得很婉轉,可是仍舊刺傷了她。她馬上想到金屋藏嬌這個詞,她哪裏又能比得上阿嬌的地位和身份。在這之前,他們一直在她的家裏見麵,文軒有時用幻想他們是正常的夫妻來哄騙自己。而現在,她連這個幻想的平台都沒有了。

    文軒已經有兩周足不出戶了。她躲在這所房子裏,一個人的時候,站在窗前靜靜地望著窗外的景色。景色很美,空氣很新鮮。

    李少華努力睜開酸澀的眼睛,扭過頭來看著身旁熟著的文軒。昨晚少華睡得不安穩,文軒又做了噩夢,好幾次從夢中哭泣著醒來,然後又在他安慰的撫摸著中睡去。他將她汗濕的頭發理順,怔怔地望著她。

    汪子瑩是海洋集團唯一的繼承人,今年剛滿十八歲,還沒有學會經營,根本駕馭不了這家大型公司。汪小姐的父親早已去世,她是由祖父母撫養成人的。李少華是汪小姐的祖父看中的人選,他漸漸老去,唯一的繼承人又是個女孩子,他迫切地需要一個能掌管自己的公司並且發揚光大的人。老頭子和少華的父親是老相識,早已看中了少華的經營能力和冷靜理性,他是個天生的管理者,缺乏的隻是經驗而已。更重要的是,李少華正麵臨著巨大的困難,如果沒有外援,他很難撐過這一關。這種情況下兩家聯姻,李少華一輩子都得臣伏在自己的手中。

    老頭子一方麵積極和李少華談判,背地裏又鼓動少華的對頭繼續施加壓力。協定的結果是他們兩個終身不能離婚,大宗財產的使用也必須夫妻雙方共同簽字。換句話說,汪子瑩一輩子都要拴在李少華的身上,他實際上成了汪家的免費經理。眼看著事情就要成功,李少華即將在條件苛刻的婚約書上簽字,在這個關鍵的時刻,卻傳出了他與人同居的消息。這個消息對於汪小姐來說無疑是一聲悶雷。

    汪小姐從小就被訓練做一位名門淑女,但也是正常的血肉女人。她很早就得知了爺爺想招李少華做孫女婿的計劃,不由得心中竊喜。汪子瑩很小就認識李少華,盡管他足足比自己大了十二歲,但少華在商界是年輕有力的人物,是理想的丈夫人選。所以她極力慫恿爺爺盡快實施。雖然訂婚前兩人隻正式見過一次麵,而他又是那麽禮貌得讓人憎恨,她仍然早已將少華當作自己的丈夫一樣看待。可是,他怎能如此無視她的存在,在與她訂婚後還公然與人同居,對方還曾經是他公司的職員。聽到這個消息,汪小姐氣得俏臉發青。爺爺在迴答她對這件事的質問時,那麽輕描淡寫,仿佛想讓她相信這隻是一件小事情,根本不用她來操心。事實上,他深信李少華不會愚蠢得為了一個女人破壞掉自己的大好前程。同為男人,老頭子甚至非常理解他,自己的孫女不過是個大孩子,還吸引不了李少華這樣的成熟男人。

    從小到大,汪子瑩從來沒有為一件事情困擾過,爺爺為她鋪平了所有的道路。可是這件事情不同。李少華是那麽的難以駕馭,你永遠搞不清楚他到底對女人持什麽樣的態度。可是李少華並不是那種風流的男人,這一點汪子瑩本能地確定。他這種人一旦愛上一個人,會為她不顧一切的。女人的直覺告訴她,這件事情絕對不像爺爺想得那麽簡單。李少華非常清楚他的處境,卻仍然毫無顧忌,他這樣做隻有兩個原因,要麽是他天性風流,不把它當迴事;要麽就是他真心愛上了這個女人,不舍得離開她。如果是前者,事情倒好辦了。如果是後一個原因了,這才可怕。她是女人,她絕對不能容忍丈夫對自己的輕視。汪小姐開始行動了。她派人跟蹤李少華,摸清他的行動規律。

    李少華已感覺到文軒所麵臨的危險,他必須將她納入自己的保護範圍。在這裏,沒有人能夠擅自進入傷害她。他相信汪家還不會做出過分的事情,雖然他現在的行為對他們來說是個羞辱,但他們是彼此利用的關係,談判的時候他已明確的告訴汪老頭,他在婚後仍然有交女朋友的權利,汪家沒有對此表示異議。少華清楚,與他相比,他們更需要他。但他不能向文軒解釋,雖然明知她對自己的舉動感覺不安,因為他的解釋反而更能傷害她。

    此刻,李少華隱隱感到一絲不安,這是對未來不能確定的不安。他不知道該拿她怎麽辦。近期內他必須和汪子瑩結婚,汪家已經催促過好幾次。李少華本想盡快利用訂婚的影響力扭轉公司的負麵信息,他已找到更好的投資方向,隻要銀行肯貸款給他,就可以大賺一筆,那時是否繼續履行婚約的主動權就在他的手上了,所以他才一再拖延結婚的時間。雖然這個想法有些卑鄙,但雙方既是互相利用的關係,他可以不必有任何愧疚。他根本不喜歡這個汪子瑩,即使她能帶給自己很大的經濟利益,而兩個人一旦結婚,他就再也甩不開她了。更重要的是,他越來越放不開文軒,他很清楚,不管自己和誰結婚,文軒是不會永遠做他的地下情人的,總有一天會離開他。她現在能夠這樣做,是因為她對自己的感情勝過了她的家庭教育和善良的本質,但她不會允許自己長久地處在這個尷尬的地位。文軒現在如此痛苦,就是因為每天都掙紮在矛盾之中,一方麵是道德倫理,一方麵又是她難以割舍的感情,它們像兩隻巨手一樣狂暴地蹂躪著她的心靈,日夜折磨著她。看著她傷心,少華實在心疼。不能合法地擁有她,隻有放手一途。可是他隻有看著她,才能感覺安心;隻有在她的身邊,他才可以真正做到不爭,不想。他舍不得放她走。

    汪老頭子實在厲害,他早已看穿了李少華的居心,通過各種手段逼著他盡快結婚。李少華正感受到巨大的壓力,在利益和感情之間猶豫不定。他現在害怕看到文軒,可是也比任何時候都更渴望時刻看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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