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琅最近很忙。


    一開始帶著小母貓團團一起忙,後來自己忙,再後來,讓幽怨的團團守了一段時間活寡之後,又帶上她一起忙了。


    秦琅本來是考慮到帶著貓不方便,不過之後卻覺得,帶著貓辦事可能反而更方便一些。


    原因大概可以歸結為兩點。


    第一,就是她在外人麵前如同隱形的低存在感。


    第二,團團雖然是貓,生的狐媚相,但卻有一雙狗鼻子。


    可能不準確吧,不過團團對周圍環境的感應能力的確是很了不得,這也是為什麽她能二十年如一日地把大周各地的消息帶到天山上去。


    包括這次來找秦琅,她也是因為對環境的敏感,所以才極為警惕地在周圍呆了很久,惹得同樣敏感的甄姬也一直各種不安分,最後才被甄姬叼出來。


    秦琅帶上她去辦事情,誇張點兒說,就就好像帶著一個隨身的天眼,各方麵都挺方便。


    ……


    “喵…”


    “怎麽了團團?”


    事實上,就在顧堇和蘇銀瓶切磋那天之後不久的某天,秦琅走在劍平縣城裏,肩膀上本來如同雕像的小母貓,真就忽然眨了眨藍色的大眼睛,然後喉嚨發出了警惕的唿嚕聲。


    團團一般隻在兩種情況下打唿嚕。


    一是爽的時候。


    二是不爽的時候。


    眼下肯定是後者,小母貓打完唿嚕後,又朝著四麵八方看了一下,隨後才蹭著秦琅的臉龐安靜下來。


    “……”


    秦琅沒有隨隨便便懈怠她的這些反應,摸了摸口袋裏剩的一些醒腦丸,該辦的事情照辦,不過為了以防萬一,之前用的麵巾又重新帶了起來。


    ————————


    如此這般,約莫七天過去,秦琅的事情辦完了。


    作息也恢複了。


    早上不緊不慢地練功,練完之後給郡主大人擦身子…不對,應該是把自己的身子給郡主大人擦,之後再陪郡主大人練練刀。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刀法甲》畢竟不是那麽容易練到位的,這些天沒有秦琅在旁邊看著,說實話蘇銀瓶練起刀都不是很得勁。


    至於傍晚晚上這段時間…


    秦琅雖然也想跟之前一樣,陪著某少女去遛甄姬,不過某少女自己卻似乎有些迴避自己。


    甚至在秦琅恢複正常作息以後,兩個人之間的第一句話,都是讓蘇銀瓶代為傳話的。


    “她說什麽了?”


    “堇兒說…讓你好好地…陪夫人…”


    “?”


    “她…她說的夫人…自然就是我…”


    蘇銀瓶怕秦琅聽不懂,扯著自己的裙擺踮了踮腳,昂起微紅的俏臉兒解釋了下:


    “我就是…那個夫人。”


    “咳,明白…”


    “她讓你…好好陪我…”


    “這個…也明白…”


    秦琅有些尷尬,是因為蘇銀瓶的尷尬而尷尬。


    沒辦法,因為“好好陪夫人”這話,要是顧堇親口說出來也就罷了,外人轉述起來著實容易有幾分歧義,會讓明明還未出閣的某郡主大人有些害羞什麽的。


    不過話說迴來,蘇銀瓶也不傻,也知道顧堇的本意不在此。


    說是讓秦琅好好陪夫人,言下之意不是就是“去找夫人,別來找我了”嗎?


    蘇銀瓶十六歲起就把顧堇當做姐妹一樣,十年來的感情發展,早已不亞於自己跟龍椅上那位的感情深厚,如今,自己向來冷漠的好姐妹,好不容易遇到一個似乎能當做真心朋友的人,蘇銀瓶自然也看不得他們兩人鬧掰。


    “秦琅,到底是你做了什麽惹她生氣了,還是堇兒她又耍性子了啊?”


    “嗯…這事兒說來挺複雜…”


    秦琅想了想,也不好直說是因為我答應教她撥雲手,結果先教了你,所以她心裏有了小疙瘩。


    這搞的不就像是秦琅在挑撥兩姐妹的關係了嗎?


    秦琅雖然從小跟師姐兩人長大,但對於一些大於兩個人之間的關係,還是有理論上的一些常識的。


    不挑撥就是其中之一。


    而其中之二,也是秦琅即將做的,就是麵對同樣在乎的人,一定要一碗水要端平!


    “銀瓶,你把魚幹兒藏起來,團團最近吃太多了,我去找堇兒。”


    “嗯嗯,你們倆一定要好好的啊,堇兒她長這麽大,目前為止就隻認了你這麽一個朋友。”


    “放心,我心裏有數。”


    秦琅莞爾一笑,有意無意地按了按蘇銀瓶的玉手,本來是示意她安心,殊不知不但沒把郡主的心兒按下去,還一個反彈,砰砰砰地跳了起來。


    有一說一,男人的身子就是結實,連手指頭都這麽有力氣…~


    ——————


    “駕!駕——”


    又是傍晚,黑衣少女騎著甄姬在青牛崗下跑了一圈,等再迴到槐樹下的時候,秦琅出現了。


    “堇兒。”


    “……”


    顧堇張了張嘴,想說些“別這樣叫我了”之類的話。


    沒有理由,隻是朋友之間鬧矛盾應該都是這樣吧。


    反正以前在京城的時候,府上有些小丫鬟之間就這樣,所以顧堇覺得她和秦琅之間也應該這樣,鬧別扭就認真地鬧,應該停止用比較親昵的稱唿。


    但想想,還是算了。


    不是說她有多麽愛聽他叫她“堇兒”,隻是…隻是她好歹是夫人的人,為人處世應該大方一些…


    所以他願意叫就叫吧,不過顧堇是要停止叫他秦琅的。


    “秦少俠,有事麽。”


    “你還在因為我教夫人撥雲手的事情生氣嗎?”


    “誒…?”


    顧堇愣住了,一瞬間有些反應不過來。


    他在…說什麽啊…


    生氣…?


    什麽時候…?


    誰對誰…?


    “那個事情…嗯…怎麽說呢,我的確是有不對的地方。”


    秦琅抓了抓頭發,歎了口氣:


    “我雖然答應了教你,但當時並沒有考慮到你對這個事情的重視程度,所以吧,這後麵辦的也挺隨意的…”


    “……”


    “不過通過這個事情,堇兒,我也希望你以後心裏怎麽想的,就多多地說出來,多表達一些自己的意願,然後…就是…”


    ……


    秦琅說的話好像有道理,又好像沒道理。


    但是不重要了。


    因為他後麵的那些話,在顧堇的耳朵裏已越來越模糊。


    而同樣模糊的,還有眼前的一切。


    昏黃的天光,身旁的甄姬,高大的槐樹,還有熟悉的他的臉…


    “堇…堇兒?!”


    “……”


    當顧堇眼簾中的景色,不知不覺被濕熱的水汽所覆蓋的時候,秦琅的聲音終於也越來越小。


    瞧著筆直站在自己眼前的少女那雙原本清麗冷冽的眸子,竟然也可以濕漉漉地變得如此柔軟憐弱,秦琅有些難以置信地抬了抬手,本來想要抹去從她眼角靜靜淌下的眼淚,卻發現自己越擦拭,她那張依舊不動聲色的臉上,熱乎乎的淚珠兒滾落下來的就越多。


    “明明是你…”


    哪怕秦琅給她擦眼淚的時候,顧堇的眸兒也沒有眨動一下,就那麽一動不動地昂著小臉兒,望著秦琅,聲音裏帶著一絲抑不住的哽咽。


    “什…什麽是我啊…?”


    “明明是你生我的氣了…明明是你…不理我了…”


    “???”


    “我不該…我不該那樣,所以你…”


    她很久沒有過這樣抽抽搭搭地說話了,時隔多年,終於才又想起,原來人在心裏難受的很的時候,是怎麽努力也無法把想說的話一次性說完整的:


    “我知道,自從惹你生氣了…你每天早上走那麽早…迴來那麽晚,就是…就是不想看到我,不想跟我說話,我…”


    “沒…沒有啊!堇兒,你…”


    “從小夫人一直都…讓我交朋友…我以前試過,但是失敗了…這次又…”


    “沒沒沒,這次沒失敗!”


    “都…都怪我…”


    “堇兒你…你別這樣說,不是的啊…”


    ……


    忽然麵對某少女不為人知的另一麵,看著眼前梨花帶雨卻又木訥地自責的郡主親衛,秦琅一時間都有些語無倫次了。


    他從沒想到,世上會有哭泣的刺客。


    不,就不說刺客,就隻談暗衛親衛這樣的大人物的貼身侍衛,秦琅也從未想過,他會親眼看到這樣的人哭泣的樣子。


    然而仔細一想,她到底也才十六歲,是剛成年的年紀。


    從小目睹全家被滅口,寄人籬下,又進碧落穀…


    這樣的經曆,的確會讓大部分人都習慣性地覺得,這樣的人,怎麽能哭呢?


    就算哭,又怎麽能哭的這麽讓人心碎…甚至讓人心動呢?


    可事實上,顧堇,從來就不是大部分人,包括秦琅以為的那種,失去了感情,無比冷血的殺手。


    她本人或許都天真地想要藏起自己的感情,自己的本性,卻殊不知,這種東西是藏不幹淨的。


    這件事情,在秦琅得知她十歲那年殺掉碧落穀護法的時候,其實就應該想到的。


    如果是一個人們想象中,因為全家被滅口,所以失去了普通人感情的小女孩,又怎麽會寧願以身犯險去殺護法,也不願去傷害當時參加試煉的其他女孩子呢?


    是的,對顧堇而言,從小經曆的慘劇,沒有讓她失去感情,而是讓她更加渴望感情…


    她那冷淡的性子,從來都不是因為漠視感情,拒絕感情。


    僅僅隻是因為太早地失去了父母家庭,所以不會表達而已。


    ……


    “堇兒。”


    秦琅不再嚐試去擦拭少女的眼淚。


    既然她以為自己一直在生她的氣,那正好,今天秦琅本來也是要把自己這幾天忙活的結果交給她的。


    “我想送你個東西。”


    “……?”


    黑衣少女吸著紅紅的鼻子,定定地,且茫然地看著秦琅。


    然後,秦琅從懷裏取出了一朵花。


    一朵剛好有顧堇拳頭大小的花,整體看上去很纖薄,晃悠悠的,但四片花瓣上,每一片都分布著紫,白,黃三種豐富的顏色。


    “這叫三色堇。”


    “三色…堇…”


    “嗯,不算大周原產的花,但邊境有,以前在山腳上看到過,結果這幾天找了很久。”


    秦琅把花交到顧堇的手裏,有些窘迫道:


    “我生在邊境,是個糙人,不如京城或者江南地區的人那麽懂情致,送你這朵花可能有些俗氣,不過我之所以去找這朵花給你,還是因為切磋那天,你最後跟我說的那句話。”


    切磋那天…


    最後…


    【夫人是花,我是葉,葉除了襯托花,也能支撐花】


    顧堇很快就想了起來,因為當時就是她說完這句話,秦琅到了聲“行吧”,然後第二天開始就不理她了。


    但實際上,秦琅隻是去了附近找了這朵三色堇,送給了他認為最適合這朵花的人。


    “夫人的確是花,但你並不是她的綠葉,你也是花。如果要我形容的話,夫人就是牡丹,天生富貴,有無數人喜愛和羨豔,而你就是這朵三色堇,看似不起眼,卻自有自己的顏色…我想,當初你的父母給你起這個名字,應該就是希望你能像三色堇一樣,活出自己豐富的色彩吧…”


    “……”


    顧堇低著頭,聽著秦琅的話,看著手裏的花,很久過後,濕噠噠的眸兒差不多幹了的時候,抬起頭來:


    “所以…你這幾天就是…采花去了…”


    “……”


    秦琅嘴角一抽。


    這妮子會不會說話…


    合著他說了半天,把自己說成采花賊了?


    “你願意的話,也可以這樣理解吧。”


    “那你…沒有生我的氣…”


    “嗯,當然沒有,我倒是以為你生我的氣呢。”


    “那我們…還是朋友麽…”


    “是。”


    秦琅眼神堅定,抓起少女的小手捏了捏:


    “比朋友還朋友!”


    “……”


    ————————


    當朋友間的誤會解開,繼續做朋友的時候,同一片夜空下,通往劍平縣的官道上,一行浩浩蕩蕩的人馬正在朝著劍平縣行進。


    “駕——!”


    “駕!”


    三百匹棗紅馬,馬上人員身著勾金墨色犀袍,腰按墜梨刀,臉上全部繡有白色梨花的黑色麵紗,雖看不清容顏,但憑身段和喝馬聲可知,皆為女子。


    “鎮撫使大人,劍平縣快到了,是否派信鴞通知當地縣令?”


    “不必了,聖上說了低調,還是加緊趕路,早點兒接郡主她們迴去吧。”


    “……”


    “怎麽?”


    “鎮撫使,敢問她們是指…”


    “哦,也是,你們不知詳情…郡主大人此次出行,千手大人也在一起陪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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