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德城下起了雨,


    細雨紛紛織成了薄霧,透亮的果酒湖被染成鉛色,雨簾掛在屋簷,隨著溝渠滲進磚牆瓦縫,


    騎士團前的空曠廣場,雨幕下能隱隱約約看到一個黑發少年,


    雨水掛在額間發絲,順著少年低下的視線,落在劍上。


    這個笨蛋什麽時候跑出去的,


    在他不遠處的屋簷下,一位金色長發少女麵露急色,


    這家夥...前幾日為那女孩挨了一刀,還以為能老實幾天,


    結果隻是一會沒見,眨眼就跑雨中去了,


    不逞能會死啊。


    “團長,需要我們將副團長迎迴來嗎?為他打把傘也行啊,”


    一旁的遊擊隊長道。


    金獅子沉吟片刻,隨後露出無奈的表情:


    “算了,隨他吧,他現在...”


    目光穿過層層雨幕,她看見了他愈發閃亮的瞳孔,


    “不便被打擾,”


    “你們該做什麽就做什麽去吧,”


    她最後擺擺手:


    “我在這裏陪他就好。”


    ...


    雨愈下愈大了,幼狼甚至能夠聽到雨滴墜在頭皮的聲音,


    雨霧漸濃,積水顛倒著白霧般的城市,幼狼在其中看到了自己,


    肋下尚未痊愈的刀傷還在隱隱疼痛,胳膊上前幾日炸開的針線正微微發癢,


    細細如針刺般的疼痛能讓他仔細思考,雨滴沁入皮膚帶來的清涼能讓他冷靜下來,


    他在想,


    他做這麽多是為了什麽?


    這不是迷茫,這是複盤,


    拔劍的勇氣,和用劍的技術固然重要,


    但最根本的,依舊是出劍的目的——


    你要明白為何而戰。


    故事的最初往往是幹淨且純粹的,


    或許是兒時的戲言,或許是某個不經意的承諾,或許是突如其來的熱血上湧——


    我願成為騎士團觸摸不到的影子,


    隨口說出的一句話成為踐行至今的諾言,


    這就是金獅子口中的‘死板’。


    成為影子便意味著,他擁有奪取任何人生命的權力,


    因為他追捕的對象,往往是證據不足騎士團束手無策的罪犯,


    這也意味著隻要他想,任何人都能是‘罪犯’。


    這個權力便如**,隻要有一,便會有二,然後徹底落入深淵。


    盡管他在每次行動前都極其慎重,


    但仍避免不了極大的心理負擔。


    我做這些是為了什麽?


    黑暗中伸出的雙手鮮血淋漓,他質問自己,


    他急需一個出手的意義。


    ...


    這些迷茫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意義他其實前幾日就找到了,可不知為什麽細細想去卻什麽都想不起來,


    想不起來就不想了,他現在不想思考那些,


    因為,雨下的劍,已經舞動起來了。


    ...


    那是什麽?


    金獅子微微踮腳朝外望去,


    雨中似乎出現了一個漩渦,無形的風在其中心匯聚,


    幼狼輕輕閉上雙眼,手隨心念而動,


    或撩,或劈,或刺,雨滴砸在劍風上,細碎成水沫,再次匯入雨霧,


    速度越來越快,動作幾乎變成了殘影,隻剩散著風的淩厲劍光在空中揮舞,


    黑暗下的刀光劍影,燭燈下的驚險搏殺,危險裏的致命還擊,以往所有所有的積累,在這一刻徹底爆發,


    雨滴被切碎,濃霧被斬開,光線被切割,


    在風劃開雲翳,破開雨霧,如暴風般驅散這片濃霧時,


    在那一瞬,陽光鋪天蓋地灑落了下來。


    劍技徹底到達頂點,蒙德無人出其右。


    胳膊有些發燙,腹部也莫名痙攣,


    幼狼很興奮,


    他找到了,他找到他的答案了。


    就在他想趁著那一瞬的陽光進一步查看時,


    近處撥開雨幕狂奔而來的一道身影卻吸引了他的注意,


    趕來的同時還帶來了她的嗔怪:


    “你這家夥,還讓不讓人省心!”


    雲翳重新遮蓋陽光,雨滴繼續落下,濃霧再次匯聚,


    仿佛剛才被斬斷的一幕是幻覺,隻是對比之前,雨幕中多了一道人影。


    金發被雨水黏在額頭,金獅子卻顧不上管,拿起一團布就往他懷裏塞,


    順著她的動作往下看,幼狼這才發現——


    原來剛才的發燙和痙攣並不是幻覺,


    傷口又炸線了。


    粗略地止一下血後,金獅子將他往屋簷下麵拉,一邊走一邊數落:


    “還練劍,練再厲害有個屁用,該傷還不是要傷,該流血還不是要流血,疼死你我倒還省心,”


    “...”


    幼狼捂著出血的腹部,任她拉拽著,瞧著她的側臉,沒有說話。


    “怎麽了,怎麽不迴答我?無言以對了?”


    金獅子點了點他的額頭,沒好氣地道。


    “不,”


    幼狼搖搖頭,露出一個她從未見過的燦爛笑容:


    “我已經找到答案了。”


    ...


    琴其實一直都在猶豫,不知道要不要把何離的真實身份告訴母親,


    若她相信,自然會對他們的事產生一個極大的便利,


    可不知為什麽,她不是很想說,


    至始至終,她喜歡的,隻是何離而已,與他是不是幼狼沒有任何關係。


    可當她看著院中的身影時,仍有些發愣,她從未見過如此精妙的劍法,


    即使她很早就知道他劍法極好,也知道他就是五百年前的幼狼本人,‘劍斬雨滴’的能耐她也在書上讀到過,


    當親眼看見時,那種震撼是無與倫比的。


    和她同一個反應的,還有芙蕾德莉卡,


    作為古老家族的長女,她年輕時見過的英傑何其之多,


    但在記憶中,好像沒一個比麵前這位少年厲害的,


    不,不是好像,是絕無。


    更況且...看到某處,她顧不上儀態地站起身來,失聲道:


    “西風劍術居然能達到此等境界?與書中幼狼殿下的境界簡直無二,北風守護後繼有人!”


    金獅子:【...】


    琴:“...”


    ...


    塵埃斬盡,晨光盡顯,刺目的劍光收攏入鞘,


    渾身不沾一絲雨水的何離,站立在光下:


    “此是晚輩之劍,亦是晚輩之意。”


    ...


    必須承認,這個世界仍是有很多很純粹的存在,


    豈不聞返璞歸真?


    而劍,則是其中之一,


    芙蕾德莉卡也是劍術高手,但她深知自己已無法寸進,


    為什麽?


    因為她的心,


    心很雜,刺出去的劍就會有顧慮,有停頓,


    有了這些後,劍便不那麽幹淨利落,


    而頂尖的劍技比試,往往比的便是誰劍法的雜質少,


    在一往無前時,一旦有那麽一分一毫的泄露和停頓,


    劍便不會圓滿。


    遑論因謊言刺出的劍了,


    那便更是破綻百出。


    所以話不一定真,


    但劍,一定真。


    ...


    “伯母,此守護之劍,即為我對她們的意,”


    何離正式做出承諾。


    以守護之劍,表我之決心。


    ...


    看著闖入雨幕的女兒,又看著平日裏矜持穩重的她,現在卻不顧旁人地和情郎抱在一起,


    芙蕾德莉卡欣慰地笑了,


    她還能說什麽呢,


    隻能說女兒眼光確實好,比她母親好上一萬倍都不止,


    穩重,識大體,武藝高強,還有對琴的真心...


    她都很滿意,


    隻是...


    她揉了揉耳朵,


    剛才好像聽見那小子說了一個...‘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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