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豈有此理!那婆娘,委實欺人太甚!”


    持續千年的魔神戰爭,讓這片土地呈現出腐朽焦土般的褐色,而在連綿不斷的山脈縱橫中,一座閃爍著詭譎火焰的洞府矗立在此,


    此處,那本浸入土地的陰鬱氣息更為濃烈幾分,在那黑暗與詭異中的,是一個個閃爍著綠油油眸光各懷鬼胎的邪神——


    本互相爭鬥的他們,現在卻聚在一起。


    那石頭人模樣的家夥,此刻仍用那發黑鋥亮的石頭手掌砰砰砰地拍著桌子——


    “這麽大一塊地方,她占了一大半最好的地區,水源、平原、山脈、湖泊、近海口...她要什麽沒有,


    最終,她竟連吾的臣民也覬覦,甚至為此占據了那層岩巨淵……”


    石頭人嘶吼著嗓音做出一副極為憤怒的模樣:


    “而昔日是吾,明日就可能是在座的各位...”


    那蘊含眾多情緒的咆哮在洞府內不斷迴蕩,


    燭火搖曳中,隱藏在陰影裏的其他邪神皆是屏息靜氣冷眼旁觀,


    占據你層岩巨淵?嗬,關我何事,


    不久後,才冷不丁地從黑暗裏傳來一聲嗤笑:


    “你怎不去尋她討迴?”


    “吾!”石頭人捏了捏拳頭,被這句話噎地說不出話來。


    那黑暗中奚落之意更顯:


    “沒有膽量,卻有力氣在此咆哮,豈不是無能狂怒?”


    在場的魔神,哪個不是曾經的敵人,打生打死你給我一拳我捅你一刀的,


    即使今天為了某些利益聚在一起,但千年的敵意可不是這麽容易化解的。


    相反,若是今天事情沒談成,也許還未出門就先打起來也說不定。


    “吾沒膽量?你那明蘊鎮子民受不了你的壓榨,攜城投靠摩拉克斯,你又何嚐不是屁都不敢放一個?”


    “你找死?”


    那黑暗中的聲音明顯被戳中痛處,聲音頓時尖銳起來,


    鋪天蓋地的蝙蝠從暗處朝石頭人飛撲而來,


    見狀,石頭人也舉起雙臂,暗金色能量波動。


    ...


    壓抑許久的滔天魔氣頓時布滿整個洞府,劍拔弩張的場景讓最深處組織這場聚集的幾位邪神皺下眉頭,


    他們都是放下些許彼此戒備來到這裏的,結果事情都還沒開始商量就鬧成這樣了,


    簡直...一盤散沙,


    就這鬼樣子,他們拿什麽跟摩拉克斯和塵世之神鬥。


    “夠了!”


    一道深藍色氣息伴隨著冷喝從洞府最深處打出,在空中分為兩份向著即將碰撞到一起的兩人襲去,


    砰——


    石頭人悶哼一聲倒退幾步被擊迴座位,那暗中釋放蝙蝠的邪神痛號一聲後也沒了聲音,


    “今日,爾等來此,便是來鬥狠的嗎?”


    深處又傳來另一道聲音,


    “為了算計昔日的仇家,抱著一雪前恥報仇雪恨而來?


    為了眼前的蠅頭小利,為了肚裏的花花腸子而來?


    莫非,以各位修行千百年的目光,還看不出眼前最大的問題?反而目光短淺,琢磨於那些斤斤計較?”


    說到這裏,黑暗中陡然亮起一對綠色瞳孔:


    “若是如此,諸位請迴吧,隻不過...”


    綠色瞳孔下的,是閃著血光的獠牙:


    “坐在這裏的,才算吾等盟友。”


    ...


    其實從很久以前,鍾璃就開始偷偷觀察何離了,


    咳咳——說偷窺其實也不是很準確,


    準確來說,是鍾璃發現了何離的一些自認為不尋常的行為,並試圖用觀察來理解他...


    嗯——其實對與這種‘不尋常’,鍾璃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她隻知道產生於何時——出現於在那從天而降的力量將他掏心後,


    可是,在掏心、換心後,他每天的生活...


    每天和幾個媳婦溫存,主導歸離集用人類自己的方式發展,偶爾練練槍,教教甘雨人間的事情,最後熄燈...


    他似乎與往常並無不同,千百年看來也似乎沒有什麽‘不尋常’。


    可是...很早之前就證實過,


    無論是那腦海中莫名冒出的‘行有所止,更有所界...’,還是那無根據的猜測‘我覺得歸終權柄並不完整,’


    作為魔神之頂峰的鍾璃,這種突然冒出的‘預感’,有種可怕到驚人的準度。


    可...那種‘不尋常’究竟是什麽,


    觀察許久的鍾璃卻始終找不到個答案,


    於是在今日,借著機會,對此困擾已久的鍾璃終於說出了口,


    她用那朦朧卻依舊清明的燦金色眸子看著他:


    “我知道你心中一直有個想法,不妨與我說說,


    有些事,你不必自己一人承擔。”


    “想法,我哪有什麽想法,”


    與鍾璃想象的不同,何離隻是微微避開她投來的目光,轉而笑著端起酒杯:


    “來鍾璃姐,這酒溫...”


    “你瞞不過我,”


    鍾璃並未放棄,眸子緊盯著他,語氣中透出幾分堅石般的固執,


    何離笑容微苦,鍾璃姐果然是石頭變的嗎...


    他捏著酒杯,笑著說道:


    “我真沒什麽想法...”


    “留雲她們是否知曉呢?”


    鍾璃沒理會他的否認,反而自顧自問道。


    這...這還是我認識的說話直來直去的鍾璃嗎,也是,千年的積累,再堅硬的石頭都會被磨圓滑,


    “什麽知道不知道,”


    何離繼續裝傻。


    “有些事藏於心間一定很難受吧,”


    鍾璃看著他繼續道:


    “同床共枕,相濡以沫的妻子都不能說的事情。”


    “...”


    何離低下眉頭沒有接話。


    “民間對此有三種解釋,其一為‘外房’,其二為‘離心’,其三為‘離別’,”


    鍾璃繼續道:


    “其一其二自是不必多說,那麽便隻剩一種了...”


    她看著他,眸中泛著幾縷複雜,


    “那最後一種...現在能與我說說嗎。”


    ...


    千歲的魔神沒有一個省油的燈,就連那看似憨憨實則手搓滅神大炮的梨花精都是如此,


    鍾璃姐她...


    莫名的,他的心陡然跳動了下,


    他看著泛黃如琥珀般的酒液,


    “那是我該做的事。”


    ...


    他的話一出口,鍾璃便明白了他沒出口的那一句——


    那是我該做的事,你不要插手。


    “你該做的事?現在?”


    “無論何時,無論是哪個我。”


    ...


    無論何時,無論哪個我...


    “無論哪個我...”


    鍾璃咀嚼著他的話語:


    “我該做的事...


    出現在那日後的‘不尋常’...”


    如同最後一塊拚圖合上,


    恍然間,靈光一閃,她突然明白了什麽,


    她終於知道那驚鴻一瞥的‘不尋常’為何出現又為何消失了,


    不,並不是消失,而是伴隨著某種東西,融入了他自身,讓本‘不尋常’便成了‘他該做的事情’,


    至於那所謂的‘某種東西’...


    她下意識地看向何離胸口,準確來說是胸腔裏麵的東西——


    塵世之心。


    伴隨著心髒消失又重造,‘他該做的事情’也隨之改變...


    ...


    原來如此,


    理清事情的她重新看向何離:


    “你該做的事情是什麽。或者...換句話說...”


    又來了,那股心髒微微發緊發涼的感覺又來了,


    她忍著不適強行問道:


    “代價是什麽。”


    ...


    沉默,迴應她的依舊是沉默,


    可這份沉默已經代表了很多東西,


    “是那個存在讓你無法說出口吧,”


    她勉強笑著,舉起一根手指指了指天空。


    “...”


    何離依舊沉默。


    這已經是很明顯的迴答了,


    ...


    “請別告訴她們,”


    何離端起酒杯,對鍾璃敬了過去,話中帶上些許請求。


    確實是一時沒忍住說了兩句,隻是沒想到就隻是兩句就讓鍾璃猜到了很多。


    鍾璃明知故問:


    “為什麽,”


    “她們知道了會傷心,晚一天知道就晚一天傷心,”


    何離灌下一杯酒悶聲道。


    “那為何告訴我,”


    不知為何,鍾璃追問道:


    “你明明可以繼續瞞住的。”


    “因為你是鍾璃姐,”


    何離再次揚起笑容,那是毫無負擔的笑。


    因為你是摩拉克斯,你是岩王帝君,你是我覺得安全感最足的人,


    或許是下意識的依靠,嘴便漏了幾縷風,


    不過我那份信任並沒出錯,畢竟你了解我了解到,僅憑三言兩語就能猜出一切。


    因為你是鍾璃姐,我才能將我千百年所悶在心裏的東西略微傾訴一二,


    這份傾訴的對象隻有你,也隻能是你。


    ...


    “因為我是鍾璃姐...”


    鍾璃垂下眸子,看著酒中的倒影,暈黃酒液泛起波紋,


    呢喃的聲音沒入風中:


    “可千年頑石亦有裂縫,我又豈是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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